羽林衛應聲急離後,即墨雲臺將細眸斂成了一道縫,遍覽滿殿惶惶不安的文武。
強抑著心頭震怒,他擠出一絲鎮定笑意,雙手虛按。
“諸愛卿勿驚,朕已募兵二十萬,加之本有的十五萬大軍,足與乾月皇帝抗衡。”
緩緩步下陛階,他的話說與群臣定膽,亦是說與自己安心……
“朕自少時起便夙興夜寐,讀兵法練騎射,等的就是與即墨江年決一死戰,定我上唐江山誰屬。”
“他有猛虎之迅,朕亦綿柔之網。此前隰州一役,朕險些令其喪命,想必諸愛卿未忘。諸卿若是害怕,當儘早離朝,去通州向他投降。”
說罷,他滿帶威懾的眸子環顧群臣。
群臣嚅囁後,參差不齊地應聲:“臣等誓死孝忠陛下。”
他神情頗為欣慰,意氣風發朗聲:“諸將軍聽令,立時召集人手往通州開拔,朕要他如何吃下通州,就如何給朕吐出來。”
滿朝文武急急散盡,各自籌謀,為大軍開拔通州做準備。
即墨雲臺疲憊坐於帝座,闔著雙眸,微微顫抖的手,撐住了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從通州逃出的世家家僕還報……
七日前,乾月朝廷三十萬大軍進入通州那夜,城門大開。如此,必有奸細提前潛伏於城中。
只這奸細又是何人?若是李祁,李祁被即墨江年闔府滅門。
腦子裡靈光一閃,他驀地睜開雙眼……莫不……正是即墨江年?
若是即墨江年,那他這城防重重的定州城,或許即墨江年也已來過?
世家家僕還報,夜裡生亂時,城中百姓紛紛逃出通州,其中便有崔家近千族人。
他眼中怒火熊熊燒起。
崔康時,宋卿月,即墨江年……
會否,這三人已碰頭會面,定下這暗渡陳倉,拯救崔家族人之計?
即墨江年曾致崔康時險些身亡,更有奪妻之恨,二人間仇深似海,又怎會談與一處?
可偏偏即墨江年攻城之夜,恰是崔家族人齊聚通州,意圖出關而不能之際……
數揉巨痛的太陽穴後,他霍地起身,大步流星出了議政殿。
且不管三人是否碰過頭,定過計……
好歹崔康時與宋卿月,還有那個幼子,皆在他掌握之中。
他不信,撬不開崔康時的嘴,令崔康時交代鉅額家財匿於何處。
他更要一試,即墨江年是否當真與宋卿月恩斷情絕,無視她之安危……
*
饒陽城,於崔家祖宅守靈七日後,宋父出殯。
漫天飛揚的紙錢裡,哀婉沉痛的哀樂聲中……
宋卿月披麻戴孝,手捧靈位,緩行於送葬隊伍之首,為父親的棺槨引路。
崔康時亦披麻戴戴孝,懷抱同樣披麻戴孝的奶糰子玉衡,默默走在她身後。
宋卿月哭足七日,出殯這日反倒哭不出來,默然無聲,踉蹌前行。
父親顛沛流離三年多,終老於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河東饒陽,不幸之中,已是萬幸。
父親陵墓設於,崔家祖宅不遠處,崔家祖墳陵園中。
從崔家祖宅出發,一路緩行,不到半個時辰便能抵達。
這一路,宋卿月似若走過了半生!
一路上,她腦子裡皆是回憶,回憶她於東陽未嫁時,爹孃與她少時的往事。
她的往事裡,自然少不了表哥宋玉書……
仰起紅通通眸子,她遠眺秋高天遠的雲層。不知雲層裡,可有三位親人的靈魂注視。
許是玉衡害怕送葬隊伍沉重肅穆的氣氛,將小臉埋於崔康時懷裡,嚶嚶低泣。
崔康時撫著奶糰子的小腦袋,軟聲安撫:“不怕不怕,衡兒乖,陪孃親送外公一程。外公會在天上保佑衡兒,保佑孃親。”
她啞聲接道:“你護我爹爹三年,他也一定會保佑你。”
崔康時非她爹的女婿,卻從對她心動之日起,履行著女婿之責,養老送終。
她望向崔康時,崔康時亦眉眼溫柔朝她望來……白首非要同淋雪,相識已是上上籤!
心中感慨,遇良人如是,她何德何能?
半個時辰後,送葬隊伍入了崔家陵園,宋父棺槨下葬。
合土之際,她看著那一剷剷揚於棺槨上的塵土,似乎將她前半生一同埋葬……
她終於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昏迷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