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康時牽著玉衡學步半日,宋卿月便笑吟吟看了半日,直到小人兒累了,被乳孃和劉喜翠抱走。
坐於桂香四溢的金桂樹下,宋卿月提壺的手輕輕顫抖,哆哆嗦嗦地,為崔康時斟了一杯噴香的桂花茶。
她雙手遞與崔康時,心跳如雷地看著他,“可有訊息了?”
即墨雲臺班師回了定州後,帶回訊息,說是一劍重創即墨江年,即墨江年生死未卜。
她日夜憂心,可上京的永安宮內訊息一絲未經外漏,令崔康時在上京的族人打探不能。
今日上早朝前,崔康時向她說,或許今日朝中有來自上京的訊息,她便惴惴不安地一直在等。
“他……”崔康時呷了一口茶,抿了一沾露的唇,眼風輕一瞟她,“放心……他活得甚好!”
宋卿月提壺的手一鬆,放壺於石几。
她全身若被抽去了筋骨,雙手撐住了光滑的石几。
緊繃的神經雖鬆懈下來,卻不知為何心跳如狂,大口喘氣,胸口急劇起伏,眸中盈滿淚霧。
數月以來,她記不清於夜做了幾回噩夢,又哭醒了幾回……
夢裡,即墨江年渾身是血,一回又一回倒在她腳下。
他瀕死的眼眸裡滿是恨意,氣若游絲,絕望地衝她吼:“宋卿月…是我唯一的念想……”
她是他唯一的念想,他亦是她掛於心頭的惦念。
她曾與即墨江年共許……生而同室,死而同穴。
若即墨江年身死,她與他身處兩地,雖不能與他同穴而葬,卻能去黃泉與他攜手。
是以,惶惶惑惑過了數月,她沒一日過得安生,方才親耳聽到即墨江年無恙,安能不喜?
崔康時將她激動的神情看入眼中,眸中黯然一傷,扭開臉,吐字輕輕。
“卿月……他大婚了!”
宋卿月恍若聽錯。
她緩緩抬起眼眸,怔怔看他,眼神恍惚地問:“大婚?誰大婚了?”
“即墨江年大婚了,立了皇后……”崔康時闔上眸子,嘴唇輕輕翕動,“皇后上月有喜……即墨江年大赦天下。”
崔康時的聲音小心翼翼,輕若飛蜒點水,於宋卿月心間蕩起一片漣漪。
漣渏一圈圈暈開,眨眼生成滔天巨浪,巨浪山呼海嘯捲來,將她捲入旋渦,令得她頭昏眼花,心神散亂……
怔忡了良久後,她終於緩過氣來,艱澀地嚥了一口唾沫,點頭笑道:“自當如是,自當如是……”
自當如此……
“即墨江年為一國之君,本當坐鎮朝堂,卻常年領兵在外……”
“他無妻無子,一朝身殞,朝野難安……”
“我樂見他娶妻生子,安邦定國,我樂見他……我樂見……”
她自欺欺人地爽朗笑著,語無倫次地說著話。
只是,未說幾句喉嚨便被莫名的酸澀堵住,一句話也再說不出。
崔康時擔憂地看著她,圓眸裡柔光流動,“若你果真這樣想,我會很欣慰!”
她衝他拼命點頭,想要回應卻說不出話來。
臉上的笑意僵澀,彎出笑意的嘴角難以自控地顫抖,然後淚水不聽話的爬了滿臉。
崔康時眼神一痛,闔目一緩,伸過手來,想替她拭一拭臉上的淚。
她慌亂地撥開他的手,結結巴巴道:“起風了,眼迷了沙,我、我走走去!”
院中確實起風了,涼爽的風拂過頭頂,吹落花漫天。
花飛花落裡,她站起身,腳步虛軟地踉踉蹌蹌遊走,卻不知身向何往?
腦中浮出即墨江年的臉,他於她額間溫柔一吻,目光脈脈道:“宋卿月,若本王為鳳,你定為凰!”
她大力地搖了搖頭。
她不是凰,只是一隻迷途大雁,失了配偶,尋不到歸途。
怕她不信,即墨江年伸手揪上她的臉,朗朗灼灼,鄭重又道:“宋卿月,若本王為帝,你定為後!”
她又大力地甩了甩頭。
她最大的夢想不過是開一家香坊,白天日進斗金,夜裡坐在榻邊與他數金數銀。
“卿月,卿月……”
背後有人高喚,她怔怔回頭,見崔康時的身影籠在她的淚霧裡,被秋日照得影影綽綽。
她扭回頭,踉蹌奔走……別追她,她需要靜上一靜。
天上炸響的驚雷連綿不斷,將她腦中的思緒打得散亂一地,任她撿也撿不起,理也理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