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下到入夜,淅淅瀝瀝,任何也不可休止。
太傅府內,明明滅滅的宮燈跳動著紅光,紅光之中,沈明仕與沈東懷抵頭私語。
親手養大的人成了狼崽子,近三月頻頻於朝堂之上,衝他父子二人眥出“獠牙”,原形畢露。
偏偏沈明勳葬送了三十萬大軍,使得沈氏威信盡失於世家百官,優勢向即墨雲臺傾斜。
“爹!”沈東懷惱一諍目,“既已召集人手,便遲疑不得。”
沈明仕花白的眉頭蹙得深深,霍地站起,負手於屋中急踱。
定身於窗前,看著窗外的風急雨驟,輕一揮手,“既人員齊備,待到子時,盡數衝進廿安宮……”
頓了一頓,他心有不忍地垂下手,嘆道:“好歹是我外孫,抓了他便是,勿傷他性命。”
沈東懷無聲一哼,口中卻應:“但憑爹爹作主。”
前幾日早朝上,即墨雲臺再提軍中換將一事,他與這個侄子當庭唇槍舌劍,任死不允。
即墨雲臺已掌軍印,厚著臉皮任死不交。
若再將沈明勳提拔的將領換過,兵權便全然落到即墨雲臺手中。它朝,若他想要調動,只怕調不動一兵一將。
今日,他與他爹召來將被替換的軍中將領,合謀良久,只待夜深殺入宮中,將即墨雲臺擒了。
既然即墨雲臺與他這個舅舅背心離德,便莫怪他留即墨雲臺不得。
太傅府中,大雨傾盆的院子裡,十數位將軍甲冑被閃電耀亮,滿是雨水的臉齊齊望向院階之上。
沈明仕與沈東懷立於淌水的階臺,父子二人緩目巡視。
階下,這些威風凜凜的將領是沈明勳一手提拔,精心培養。
他們心向沈氏,怎甘被即墨雲臺撤了職,落得一文不名?
“太傅,五千精兵候於營中,整裝等發。”
“請太傅下令!”
“請太傅下令!”
於一片“錚鏗”的甲冑碰撞聲裡,十數位將領單跪地,拱手請命。
沈明仕闔上昏花的老眼,深吸一口氣,猛一揮手。
“開撥,出發廿安宮。”
……
廿安宮內,即墨雲臺緩整衣甲,又接過宮侍遞來的長劍。
他纖長的指尖撫過雪亮的劍刃,唇邊綻開嫵媚的笑容。
這把劍久隨他身,是於上京時請名師所鑄,削鐵如泥,便連即墨江年身上那層精鑄的騰龍甲,亦能輕鬆穿透。
一道閃電於他細長的眼眸裡綻亮,亦將去年仲秋之夜,江船上發生的那一幕,送至於他眼前。
外公手中寒冽的長劍,刺穿了裴安將軍的身子,亦刺穿了即墨雲臺的心。
他也曾有人疼……
那位貌美的將軍默默守護他二十多年,很是愛他,他也很愛將軍。
他曾經想過,待到了定州,他要為將軍端茶奉水,痴纏於將軍膝下承歡。
他要光明正大的喚將軍“爹爹”,還要一改頂了二十多年的姓,喚作“裴雲臺”。
有詩云:“裴回輕雪意,似惜豔陽時。不悟風花冷,翻令梅柳遲。”
他想要攜手年近半百的俊美將軍,共賞餘生年年春來……
可是,當外公命人把將軍屍首推入渭江,“咚”地一聲落水後,他自此斷了心絃。
即墨雲臺手指一顫,鋒利的劍刃劃破了指腹,溢血如絲,血絲沿劍刃痴纏而下。
他含淚低喃:“裴回兩儀殿,悵望九成臺……野曠陰風積,川長思鳥來……爹爹,孩兒今夜便為你報仇!”
曾經濃濃期望,變成不可挽回的哀思。
他收劍入鞘,轉身,身後男子甲冑被身,顯得愈發俊美絕倫。
手按腰中劍,晏元良鳳眸微眯,聲音凜然:“元良與陛下共進退。”
*
廿安宮外,翡翠山腳。
夜雨之中,崔康時一身銀甲,身後是槍戟鋥亮的八千羽林軍。
自上京逃往定州後,裴安的羽林軍便只餘兩千人。
這兩千人悉數聽命於即墨雲臺,為即墨雲臺暗中奔走,後又招兵選將,擴至八千。
今夜,即墨雲臺便要帶著這八千羽林軍殺向太傅府,一戰定乾坤。
一戰——也能放他,放宋卿月自由。
崔康時拔長劍在手,目光灼灼。
他沒親手殺過人,但為心上人餘生能笑逐顏開,他願浴血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