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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也就是一塊錢。夏天天長太陽好,出來的活一會兒就曬乾了,我的手快,糊的動作乾淨利落,母親是個急性子,喜歡和我對手做搭檔,大姐和二姐只能幫著整理成品的聯接和捆紮工作。

棟哥看不過去,看到母親和我辛苦地為他攢錢,也不好再說什麼。棟哥知道我有每天記日記的習慣,閒來無事的時候,就旁敲側擊地說動我,讓我拿出來給他過目,看看我的文筆是否有長進。日記上有我作為一個少女的成長心路旅程,在這樣一個已經懂得害羞的年齡,內斂是我不變的唯一。

我經常會把日記本放在自己的腚下,人到哪裡帶到哪裡。我的不安全感來自於童年小木屋裡,父親和那個風流女人的恣意濫情。

哥要看妞的日記。一天,棟哥終於對我說。

妞的日記裡沒有東西。我說。

沒有東西就是好東西。棟哥說。

有東西才是好東西。我說。

我一直沒有給棟哥看我的日記,日記裡記載了一個少女對於一個成熟男人的空間幻想,那個男人是我中學的語文老師,在整個中學階段,我默默地愛了他五年,想了他五年。

(七十四)

其實,在那樣的年齡,那樣的青蔥歲月,那樣的純潔淨白裡,愛只是一種意象的朦朧,一切美好的感覺停留在遠離現實的真空想象中,最後化為一個美麗的蝴蝶,帶著無盡的思緒越飛越遠。

日記裡記錄了那個特定年齡裡一個少女的心思,直到出嫁前一天,和著初戀情人的一壘情書揮之一炬。

在白天堆聚了火柴盒的想念中,晚上就是我一個人的寧靜世界。或者寫日記,或者寫小說,或者聽棟哥對《西遊記》精彩的述說。在棟哥文字的渲染沐浴下,十八歲那年我偷偷地給雜誌報紙投稿,一心成為作家的夢想始終撩撥著我,在潛行的道路上給我帶來生存的原動力。

棟哥在三十歲那年,終於有了一個他愛的女人和愛他的女人,在伴隨著國慶這個大喜的日子裡,我們全家用辛苦積攢的糊火柴盒的兩千元,準備給棟哥辦一個體面的婚禮。

婚禮前一個月,棟哥忽然感覺到不舒服,母親陪伴他到醫院,三天檢查的診斷結果是晚期肝腹水。在南京傳染病醫院重症傳染科,我看到了全身浮腫滿臉蠟黃的棟哥。

哥和妞有過約定的,要聯手寫家史。病區的長廊中,我掩飾著奪眶的淚水,對棟哥說。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也許棟哥會在不久的明天遠離我,到另一個我看不見摸不著的世界去。那些日子,我反覆做著一個同樣內容的夢,夢裡的棟哥在冰天雪地中始終背對著我朝前走,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

桂花飄香的季節,滿院子送來了清甜的馥郁之氣,然而,清香已不再為我的棟哥做一日短暫的停留,棟哥最終在離他新婚的前一夜,撒手人寰。

在沒有棟哥的日子裡,我的靈魂在黯淡中飄離遊走,黑夜鞭笞抽空了我心性的所有內容,將棟哥生時留下的一切席捲而空。

在空洞的我的文學領地裡,我開始失落。我沒有方向,天天在棟哥的屋子裡來回走動,把眼淚留下,把絕望帶走。

每年清明,黃金山公墓那片寂寞的荒冢中,我和父親母親手牽著手去看另一個世界的棟哥。四月的油菜花開遍了山野,有一種滿溢的暗香隨風淺遊,泥濘的田埂路上,我聞不到飄盈而來的淡香。棟哥長眠在油菜花叢中,給活人的世界帶來難以言訴的疼痛。

我一直以為,生命可以是一泓清泉,在清碧透綠中放射出生命本質的輝煌。在生的所有幸與不幸中,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生的歡樂。當棟哥帶著生命無法承受的重負最終離我而去,我才知道,生命其實真的很脆弱。

(七十五)

一個生命在一個空間的截面上嘎然而止,沒有任何起伏的跡象,沒有任何回覆的可能,沒有任何再生的餘地。

棟哥臨終前,曾經用平生最大的力氣對我說:妞,找個好男人。其實,那時單純的我並不知道所謂“好男人”的準確含義。基於我對棟哥的依戀,我一直將“好男人”定位在棟哥這種真正好男人的介面上。

在我小女人的心思裡,曾經有過自己的幻想,如果獨身不成功,將來一定找個象棟哥那樣的好男人,在溫性柔和的外表下,行浪漫迴腸之氣。

十幾個年輪在歲月的熙熙攘攘中甩一甩頭悵然地過去了,只有當我在黑夜的幕布下,裹挾著零下九度的冷風獨自行走,我才發現黑夜看不見我的臉,而我也只是在活人的世界裡不斷遠望著死者的那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