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有當初公公置買下兩頃水田,四隻水牛,四隻黃牛,知道北方大亂,不能回家,要在淮安立下產業,不料公公棄世,連衙內不在了。如今還有幾家佃戶住著十數間草房,每年討些租。我姐妹兩人又沒了男子,那裡去避兵?只好暫向莊上藏躲。這城裡幾間宅子,丟下鎖著,隨他兵來怎樣,咱也顧不得了。”一而說著,只見街上走的男女亂亂紛紛,府縣官出牌安撫, 那個是不怕死的?小玉道:“趁如今 不出城,到了臨時就出不去。今晚就動身罷!”打裹些隨身衣服被褥,小廝挑了。金珠首飾藏在身邊,一切家器只得拋下。月娘、小玉原是空身的,趕亂裡出城,僱個小船搖到莊上去。這佃戶只得挪出三間空房來安頓下他四口兒。次日又使人進城,取些家器鍋碗米糧來做飯,不題。
這村西頭有一個小小尼俺,住著個八十歲的尼姑,原是玉樓舍了二畝地蓋的白衣觀音,要求子的,又舍了五分菜園與他種菜。玉樓、月娘過庵去燒香,又到安郎墳頭痛哭一場,宿在莊上,不在話下。
不消數日,金兵到黃河紮營,淮安人民已逃去大半,多少有些兵丁,和府縣官,同一個參將,如何守得?只得投降。
金兵進城還殺擄了三日,方才住手。那些放搶的夜不收們,還在村外河邊各處搜尋逃民,見一人殺一人,見一口擄一口。這湖心寺隔城不遠,如何逃躲?只見月娘向玉摟道:“孟三姐,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議:咱如今都沒有兒了,是個老寡婦。你還有公公、丈夫的靈樞不曾送回,是你一件大事。只我是個孤身,終日想兒也是望梅止渴,多分是沒了。
連玳安也不得見他一面,把個小玉擔誤了這幾年。我想這個苦命,原是個尼姑。如今兵馬荒亂,一時間遇見番兵撞了去,把身子做不下主來,枉空守了幾年寡,還害了性命。不如此時把頭髮剃了,就在這庵上出家,咱妹妹們一個莊上住著做伴,我也不回山東去了。落下小玉,等等平定了,稍信與玳安來領他家去。“玉樓勸月娘說:”孝哥不知去向,日後還有指望,姐姐剃了頭,孝哥回來那時節怎麼家去?“月娘抵死 不肯,即時請將座里老姑子來。可憐月娘把頭髮因想孝哥愁的白了一半,分三路剪下來,剃作比丘尼,小玉在傍和玉摟哭個不祝也是他平生信佛,前世道根,該從此成了正果。
詩日:
一縷香雲金剪開,當年玉鏡照高臺。
豈期老向空門度,安得修能伴子回。
珠翠永辭膏沐去,探蟬久被雷霜催。
萬緣歷盡唯禪定,尚有烏啼夜半哀。
按下月娘祝髮為尼,玉樓莊上苦修不題。卻說那昆盧庵玳安問信,遇見孝哥為僧,又得了江南差兵的信,說官船上往南婦女俱住在淮安,才知道月娘、小玉一定在官船上下來,如今只在清江浦上去跟尋,自然有信。那了空思親念急,又遇了玳安同心一路,次日拜了菩薩,辭了師父雪澗,拿個木魚,玳安也換了二尺藍布做個道士包巾,挑著一個蒲團、兩件舊衲衣,一主一僕,一路而去。有詩讚玳安好處:恩養生成一樣親,情同父子義同臣。
壺漿尚欲酬知己,犬馬猶能戀主人。
豫讓報仇終拼死,程嬰全趙不謀身。
莫言奴僕當輕賤,尚有臨危重義倫。
這首詩不止說孝子尋親,單說這奴僕有義,生死患難,不肯忘恩,就是忠臣孝子一樣。這玳安不肯背主,如今那有這樣好人。所以東漢書上出了一個李善,入在忠義傳上。 這些小人,不可不細講與他,勸他行好。得了好報,又不折本 吃虧。當初,東漢義僕李善,主人有十萬金的富,在京開店。
止生一子,在孩抱中,正遇天災瘟疫,主人夫妻俱死,並無宗族親戚,止有夥計家僮二十餘人,共謀害死此兒,將傢俬眾人平分。李善秘知其謀,不敢言語,連夜將此兒抱出,逃回故鄉,恐眾人追趕害他性命,夜走晝伏。兒無乳母,李善五十餘歲,只得把乳頭送在兒口中亂咂,到了夜間竟自生出乳漿來。把兒子抱到本家尋入乳養,長大教誨讀書,娶妻生子,替他開墾莊田,生息財利,治到萬金之富。後來李善臨死,只有幾件破舊布衣,埋在李氏塋邊,其兒服喪三年。又有一僕名阿寄,年六十餘歲, 分在第三房兒子手裡。 三房死了,主母嫌阿寄老了無用。阿寄說:“老便老了,可勝似那小的沒幹,要替你做起人家來不難。”三房娘子湊了十二兩銀子,隨他去做生意。先是江西販漆起手,每年有三四倍利息,不消十年,起家萬金,替主母把祖業都贖回了。兩個小主人各納了監生,至十萬之富。阿寄夫婦二人,臨終又寫了兩本分書與小主人均分,只有破衣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