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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想起西門慶在時,那一年掃雪烹茶,妻妾圍爐之樂,不覺長嘆一聲,雙淚俱落。有一詞單道富家行樂,名《沁園春》:暖閣紅爐,匝地毛氈,何等奢華!正彤雲密佈,瓊瑤細剪,銀妝玉砌,十萬人家。碧碗烹茶,金盃度曲,乳酪羊羔味更佳。擁紅袖,圍屏醉倚,慢嗅梅花。

登樓遙望歸搓,江上漁村柳半斜。見柴門靜掩,一聲吠犬,孤村冷落,兒陣歸鴉,滑拙殘灰,牛衣寒絮,市遠錢空酒莫賒。應須念,灞橋詩客,驢背生涯。

這首詞單說人生苦樂不同,光景各別。即如富家見此雪。

添了多少清興!披的是狐裘貂帽,燒的是獸炭沉煙,開啟那隔年的泥頭竹葉,是著那窗前盆內梅花:或學陶學士掃雪烹茶,或學黨大尉淺斟低唱,呼兩個知心快友聯詩、得意佳人度曲,看著那鵝毛細落,鴛瓦平鋪,徵呼豪飲,只恐怕晴了天,雪消泥滑,令人敗興。那知道山野貧民、窮村寡婦廚下無薪、甕中無米,忽然大雪把門屯了,一把火也沒處討,身上寒冷,鋪著床破蘆蓆,兒啼女哭,那鄰舍人家,借不出一把米來,又出不去,灶門口墩著烤那牛糞火,滿屋都是臭煙。他望晴不晴,看著好惱。今日吳月娘先過的是前邊的好雪,今日過的是後邊不好的雪,那得不酸心落淚?從來說乍受榮華怎受貧?先貧後富好過,先富後貧難過了。月娘看著孝哥吃那冷燒餅,熬了些稀湯沒油的兩根白菜,吃了一碗就放下了。自家往這命上想了一想,道:“我終日聽講佛法,說那繁華是假的,要窮苦修行才得成道。今日這一點苦受不得,還凡心不退,該有此折磨。這樣亂世,守著這個孩子吃碗粗飯也就夠了!”只這一念,回過心來,上佛前上了香,拿著薛姑子送的那數珠,坐著唸佛,自家勸自家,也就不惱了。

從來絕處逢生,月娘是個好人,自有活路。那雪下了二日,柴米將盡,可那裡去安排!只見一個人,二門口裡探探頭出去了。玳安認得是劉學官家書童,問道:“來做甚麼!”

那人沒言語了。過了一會,就是一擔炭、一瓶酒、兩盤子掛麵、一斗小米子。知吳月娘吃齋,說道:“多拜上吳大娘,這是俺大媽媽送的。因大雪裡,你老人家沒火向。還有一件事——等天晴了,自己來看,有話說。”月娘見雪中送炭,不覺滿心感激,著玳安收下,又沒個錢賞他。道:“小王,你把酒倒了壺裡燙起來。和玳安吃了去罷,家裡又沒人吃這酒。”

那人不住下,跑的去了。月娘道:“他爹在日,人來人往,好酒好肉,不知養了多少人,沒見個探頭問聲的。那裡走出個劉學官來,這等看常!”

到了天晴,劉學官夫人一頂小轎過來,領著個丫頭,掇著個皮匣鎖著,先進去說了,月娘忙出來迎接。和月娘拜了,炕上坐下。月娘見這劉學官夫人有六十四五年紀,穿的是沉香色雲絹披風,套著山繭綢夾襖,下穿的月白素絲綢白拖邊裙子、大雲頭青緞子高底鞋兒,頭上白了,稀稀兩根簪,也不戴釵掠,青絲手帕搭著頭,說:“這時沒過來看看,通不得閒。”說了幾甸話兒,就取過那匣子來,袖子裡拿出個汗中,一把小鑰匙,開了,取出五封銀子,是五十兩,放在炕上。月娘全不知道,問這銀子那裡的,劉學官娘子才說:“這是那年上山東去做學官沒有盤纏,借的他西門大爺的,今五六年,常常記掛著,窮教官,湊不成塊。昨日他爺從官上寄將來,著我自家親交給大娘,還該添上利錢才是。難道受過的情,就敢昧了這宗賬罷?何普做來生債,變驢變馬也要還人!”說著話,小玉斟上薑茶吃了。月娘只要收一半,劉老夫人那裡肯。月娘沒奈何收下,謝了又謝,送的出門,上轎去了。

有詩讚這劉學官不昧孤兒債。

俠氣文名海內聞,老來投筆效河汾。

素車義重存雞黍,繹帳風情著典墳。

一諾何曾欺過墓,千金豈忍負高雯。

應來結草銜環報,多少人間狗疵群:那《感應篇》說道:“負他財貨,願他身死。幹求不遂,便生咒恨。”又說:“受恩不感,減人自益,得新忘故,口是心非。”單說這世上背義忘恩,騙了人的銀錢,還要尋出個題目來說那人的過惡,又要佔個地步,說自己不是詐取他的。小人昧心,無所不至。及至追債成嫌,興詞告狀,就要傾他的家,害他的命,只為一點貪心不肯還債,結成天大冤仇。因此,仗義疏財的人遇此等事也就不敢慷慨了,寧可善辭,不可信真。也只為人心大險,全忘了那初心,只記著這後怨。俗說的好:“朋友莫交財,交財仁義絕。”那《感應篇》說那陰曹還債的事,小人些須欠少,死後變牛變豬來還的。那死者真魂託夢與他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