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徒弟有些愣怔，沒反應過來已經浮上慣常笑臉：“這哪成呀，您自己吃吧。”

“跟世叔客氣什麼，我看你忙一早上了，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吧？你師父也不容易，正是要你幫襯的時候，辛苦了。吃吧，”易師父狡黠一笑，“趕緊的，你那些師弟都沒看見呢。”

他在那一剎那又彷彿成了一個孩童，易世叔心疼他，揹著人給他點心，那種別人沒有我才有的幼稚的得意清清楚楚地回了心頭，他莫名地接過，真個開始吃了起來。

北京城王府井那塊出名的點心鋪做的奶點心，未必廣東人就愛吃，然而大徒弟記得那會他將那兩塊點心吃得乾淨，連渣子都用紙抖了抖倒進嘴裡，易師父全程都笑著看，還給他倒了茶。

他吃完才想起，師父有意冷落這位義弟，故意叫他乾坐大半日。易師父那天還帶了兒子來，易大少跟猴屁股似的哪裡坐得住，早躥出去玩了。

沒多久，易大少跑進來，對他爹說：“易師父，還等啊，再等都趕不回去下午茶了。玫姑姑講了今日給我做大蝦餃，出門時我都看到她買蝦了，只只都有這麼大。”

他誇張地比劃了一下，比劃完了才發現屋裡還有人，沒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規矩，叫人啊。”易師父笑著罵兒子，“整天記掛著吃。”

易大少後來有沒有叫他，抑或又說了什麼，大徒弟全然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那會有些煩這位少爺，但這種煩大抵是因為豔羨，他在易少爺這麼大的時候天天不是練功就是伺候師父，宋爺人前和藹人後苛刻，稍不合意就是一頓打，師徒之間何曾有這樣的親密孺慕，連句“辛苦了”都沒人對他講過。

歲月如梭，終於易師父死於非命，他那個有人教有人疼的兒子亡命天涯，照理講是要幸災樂禍一番的，可大徒弟覺得高興不起來，有什麼好高興的呢，易師父是個好人，好人罹難，家破人亡，他又不是木頭人，再怎麼奉宋爺的話為圭臬，也暗自覺得不妥。

他躲過了對易家人下手的差事，卻躲不過毀人牌位的事，然而師命難為，後面還有多位師弟虎視眈眈看著，大徒弟嘆了口氣，手一掃，將牌位全掃到地上，趁著這亂勁，悄悄地將易師父的牌位藏入長衫，這才對身後的人講：“都砸了吧。”

師弟們一擁而上，刀砍腳踹，不出片刻便將整間屋子砸得七零八落。他們都年輕勇猛，都有渾身使不完的勁，這樣的打砸帶來的快意勝過一切，砸完了還有人興致勃勃問：“燒嗎？”

大徒弟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高高興興開始點火燒屋，鄉下房子其實不好點，但年輕人愛琢磨有辦法，有人搜其餘房間找易燃物，有人折枯枝搬乾草堆起來，沒一會居然叫他們搜出來一點燈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的東西，開啟來一股黴味，卻不影響燃燒。

熊熊大火，映日滔天，很快一切都被吞噬其中，房梁被燒斷塌下來發出巨大的轟隆聲時，眾位年輕人還一起歡呼了起來。

大徒弟沒跟著瞎嚷嚷，他緊閉雙唇，覺得煙燻得眼睛發疼。他閉了閉眼，想回憶易師父其他的模樣，或者令人可惡的事，然而沒有，他對著後輩永遠都笑意滿滿，那是真誠的，歡喜的笑，眼裡都溢滿光的笑。

大徒弟覺著眼睛更加酸澀了，這時有個師弟捱過來問：“大師兄，你懷裡鼓鼓囊囊的裝的什麼？”

大徒弟睜開眼，沒好氣地道：“我順手拿的，不行？”

“那當然行呀，原來還可以拿，你怎麼不早說？”師弟不無惋惜，“早知道點火前我們也去順手就手了。”

“閉嘴，你想嚷得個個都聽見？”大徒弟不耐地道，“行了，回去請你喝酒。”

“哎，多謝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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