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退兵了。守得住。”雲間塢周長二十里有餘,宛如山間一座小型城郭,走走停停,一圈緩慢走下來,已經過了二更天,燈籠裡的蠟燭換了兩次。終於走回主院時,守在門外的楊斐望眼欲穿。楊斐快步趕來,雙手奉上一封書信。“郎君,郎主遣人快馬來信。郎主口信詢問,平盧王為何突然發兵?崔十五郎之傳言究竟內情如何?煩請郎君儘快修書一封,回覆郎主。荀氏壁的來人在院外等候郎君書信。”荀玄微接過厚實的書信,隨手遞給阮朝汐,“知曉了。讓他等著。”手裡突然多出一封信的阮朝汐:“……?”楊斐在身後急得跺腳,“哎,郎君,太敷衍了。荀氏壁的來人是郎主身邊得用的孟重光,還是早些回信,早些把人送走的好!”荀玄微往身後擺擺手,兩名荀氏老僕一左一右關了院門。阮朝汐莫名其妙捧著荀氏壁家主的來信,一直跟隨進了書房,把厚厚的家信放在長案上。“塢主不拆嗎?”她疑惑地問。“不急。”荀玄微笑看了一眼黑漆長案上躺著的書信。硃紅火漆刺目。“裡頭大抵沒有好話。我今晚倦怠,等過幾日精神好些,再拜讀裡頭的洋洋訓導之語。”阮朝汐聽了那句‘今晚倦怠’,立刻起身告辭。她輕手輕腳地出去。走到門邊時,回頭瞧了一眼。荀玄微坐在原處,黯淡燈火映亮了他的側臉,光影朦朧,人彷彿坐在朦朧淺光裡。他的目光垂落,指尖隨意地擺弄著案上那封沒有開封的家信,嘴角始終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和晚上寬慰百姓時並無太多不同。他的情緒向來不外露,並不會表露特別的喜悅,也極少表露哀傷。大多數時候平靜如深海無波,輕易看不出水流動向。阮朝汐知道自己該走了。但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了自己無緣得見的父親。她從未有任何印象,但在阿孃的描述裡,她可以輕易地勾畫出一個抱著愛女、喜悅無限的年輕父親的模樣。那麼喜愛她的阿父,卻早早離世,陰陽兩隔,徒留遺憾。眼前的郎君,出身優渥,才華出眾,卻不能得他父親的喜愛,數月前遭受的一次嚴厲家法,令他病體纏綿,至今未能痊癒。一股熟悉的苦澀感覺瀰漫心頭。在這個瞬間,阮朝汐無聲地感受到了某種她從不陌生的,屬於人世間的苦難的滋味。然而這種熟悉的苦難滋味,和眼前溫潤如玉的郎君卻又格格不入。人世間被苦難輕易激發的陰暗而激烈的情緒,他的身上始終不曾出現。沒有懷疑,沒有驚懼,沒有憤怒,沒有消沉。世人大都逐甜避苦,上蒼卻降下太多無情苦厄。磨難和意外屢屢降臨,她見過了太多的懊惱不甘,太多的哭天搶地。她從未見過任何人像眼前的這位,從容地迎接苦厄,情緒無波無瀾,坦然自若到近乎冷漠。阮朝汐站在門邊,過於複雜的情緒湧上尚稚嫩的心頭,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化解這種複雜的感受。她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但她轉不開身。燈下獨坐的郎君雖然年紀輕了些,身形單薄了些,偶爾還咳嗽幾聲。在她眼中卻彷彿化身一座巍峨綿延大山。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的父親若還在世……是否也會是這幅巍峨如山的模樣。她的父親,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輕時,是不是擁有同樣的沉靜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時,是不是也會像眼前郎君這樣,擋在阿孃和年幼的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麵人生苦難。阮朝汐站在門邊,想得出了神。荀玄微察覺了她的凝神打量,目光詫異抬起。視線接觸的瞬間,他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微微地笑起。是不是餓了?”白蟬得了吩咐,很快端來了一碟小廚房新做好的溫熱餅子。晶瑩剔透的琉璃碟裡,整整齊齊放了四塊髓餅。熱騰騰的香氣瀰漫了整個書案。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離她最近的一塊髓餅,咬了一口。芳馥濃郁的香味混著肉香湧進了口腔。“好吃。”她只吃了一塊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塢主也吃點。”“阿般多吃些。長身體的年紀,莫要餓著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塊,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裡剩餘的兩塊
推回去,笑問了句,“對了,從前都見你把髓餅帶回屋裡。今晚怎麼捨得吃了?”阮朝汐尖尖的小牙磨著細餅,不吭聲。她不肯答,對面的人也不再追問,把燈盞撥亮幾分,在燈下繼續悠然翻閱起了阮朝汐這幾日練的大字。滿紙都是“日出雪霽,風靜山空”。他翻了兩張大紙,把紙張遞了回來。“筆下寫‘風靜山空’,心頭卻不靜不空。滿紙煩躁壓不住,一筆一劃皆凌亂。這幾日局面緊張,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問一句,叫你摹寫阮大郎君的字,你怎麼改成摹寫我的字了?”阮朝汐把紙張開啟,飛快地打量了幾眼,起身去往火盆裡邊,直接丟裡面燒了。“明日繼續摹寫阮大郎君的字。”她咬著髓餅答,“但塢主的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學了。”荀玄微失笑搖頭,“你才初學多久?幾種筆跡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