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以梵語吟唱大段佛經,穿過水麵,遙遙聽到高僧聲音醇厚,以純正的洛下雅音[1]一字一句講解道:“此等眾生,虛妄分別,不求佛剎,何免輪迴?[2]”阮朝汐忽然沒來由地心神一震,手心鬆開,幾顆蓮子咕嚕嚕滾落落地上。剎那間,她彷彿遭逢了鍾罄嗡鳴,嗡嗡震顫不休,視線越過人群,望向水邊端坐講經的高僧。“不求佛剎,何免輪迴……”她喃喃地道了句,還沒想明為什麼,心口倏然一痛,一滴淚落在手背。荀鶯初今日的遊興極高,正在興致勃勃地遠眺山景,不經意卻瞧見好友潸然落淚,失色驚問,“十二孃?你怎麼了?”“我沒什麼。”阮朝汐抬手擦去了淚痕,自己也有些疑惑,“最近睡得不大好,精神也不足,總是傷感。”轉身衝荀七娘笑了笑,“無事了。”諸多僧侶齊聲唸誦佛經,沿著水面遠遠地傳開。水邊的上百個細竹簟已經坐了大半,看穿著舉止,俱都是大小士族郎君。唸誦佛經的話音剛落,下面立刻響起許多道高聲質問的聲音,釋長生開始詳細辯論輪迴種種。不到午時,上山車隊越來越多,蓮花水池邊逐漸擁堵。前來的許多士族郎君,帶來了大批家僕部曲,馬車牛車把整片山道擁堵得水洩不通,不知哪家的家僕被推擠進了水裡,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片刻後,主辦這場盛會的荀氏族人趕了些什麼,向來眼高於頂、不甘落於人後計程車族郎君們即刻停止往前擁堵,不少起身緩緩後退,竟有一小半直接登車走了。阮朝汐在小木樓高處遙坐,側耳細聽經義;荀鶯初噘嘴在身側坐著。不巧映證了之前的話,她覺得佛法精妙,七娘覺得無聊至極,兩人找人尋鍾少白過來,決定留下還是回去。在小木樓高處等了一陣,身後終於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沿著木梯上來,從背後喚了句,“七娘別胡鬧!十二郎人早走了。”阮朝汐和荀鶯初兩人同時回頭。離場的少年官員。約莫十八九歲,雖穿著品級不高的青色官袍,但官袍下透出蜀錦袍袖的邊緣,玉佩加身,神色矜傲,明顯是士族出身的郎君。來人從木梯扶欄處緩步而上,邊走邊不冷不熱道,“臨時出了變故,十二郎性子不穩重,今日穿戴的服色又不大妥當,三兄特意叮囑把他送走了。七娘,你也不怎麼穩重,還是——”一句話還未說話,來人看清了荀七娘身邊憑欄回頭的阮朝汐。日光如灑金,映照在阮朝汐的側顏,映亮了江南山水色的眉眼,鴉色睫羽低垂,在鼻翼落下柔和的陰影。少年郎君的瞳孔微微收縮,還未說完的半句話卡在喉嚨裡,忘了再吐出來。阮朝汐正在專心聽佛經,乍見了陌生面孔的少年郎,蹙了下眉,隨手拿起團扇,心不在焉地遮住了半張姣色容顏,視線轉了回去,依舊眺望著池邊講經處。荀七娘不情不願起身,抱怨了句,“九兄,“起話來老氣橫秋的,自以為比我大了十歲八歲。你可見過我九兄?”阮朝汐遮臉的團扇往下挪,露出一雙瀲灩眸子,斜睨過去一眼,不認識,搖搖頭。那邊呆立的荀九郎卻似突然驚醒似的,倉促地往前兩步,站在日光下,鄭重拂衣揖禮。“在下出身潁川荀氏,行九,雙名景遊。敢問面前女郎……”他白皙的耳邊驀然有些發紅,“前幾日傍晚時驚鴻一瞥,似有一面之緣。可是近日暫住荀氏壁的阮家十二孃?”——臨近蓮池的方向,荀氏部曲們訓練有素地拉起紫綾步障,步障不見頭尾,綿延覆蓋整條通往後山的山道,遮住了水邊聽經眾人的視線。有生性謹慎的過來詢問,回答一律是:“歷陽貴客至。”半山腰新搭建的兩層木閣樓處,閣樓頂風景獨好。山頂日光透過半掩的竹簾,斜照進頂端閣樓。此處有宴席貴客。毫不顧忌下方水池邊端坐的幾列和尚,酒肉流水般地端上,濃烈的酒香肉香瀰漫了整個閣樓。平盧王元宸出乎意料地來了。一身大紅錦袍似火,言談肆意無忌。“今日宴席格外有趣,大和尚居然在山裡臨時加了一場講經會。好山好水好經文。”元宸鼓掌大讚,“兩位留意聽聽看,六道輪迴,不生不滅,講得多好!不枉本王快馬疾行百里,特意趕過來啊。實乃盛會
!”懸垂紫竹簾後,清亮箏音響起,曲音悠揚動聽。元宸邊喝酒邊打拍子盛讚道,“好箏曲!”自己讚揚了還嫌不夠,笑問酒席間陪坐的阮荻,“此箏曲如何?”阮荻放下酒杯,肅然應答,“洋洋如大江流水,清音動聽。”元宸哈哈大笑,對著竹簾子後面高聲喚道,“阮郎誇讚你彈得好!十六娘,還不出來拜謝?”阮荻臉上微微變色,阻止道,“不可!崔十六娘並非女樂,清音動聽,隔簾聽一曲足矣!十六娘無需出面拜謝!”元宸前一瞬間還談笑晏晏,下個瞬間倏然變了臉,森然喝道,“出來!”纖纖素手掀開了竹簾,美人抱著長箏,薄紗覆面,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在酒席兩步外停下,福身行禮,柔婉道,“元郎何必慍怒。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