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味活物饋贈友人極為平常,阮荻並未起疑。他生性疏朗,不怎麼在意這些小節,道謝幾句就撂開了,改而詢問起好友這幾年在京城如何,怎麼突然回了司州。裝載鍾十二的牛車細微搖晃,咚咚撞壁之聲不絕。阮荻看得稀罕,慨嘆了句,“司州過來至少得七八日車程吧。可是臨行前才打的野味?至今活蹦亂跳。”荀玄微淡笑,“趕路途中自投羅網,主動撞來的野味。剛剛捕獲不久,確實活蹦亂跳。”阮朝汐:“……”另一輛車裡細微的咚一聲。這回是荀七娘。燕斬辰又過去檢視。阮荻笑道,“究竟帶來了多少車野味?從簡,你太過客氣了。”轉身當先邀他入城,言語間熱情邀他參加城內的佛法大會盛事。“城裡那位殿下這幾年安分不少,彼此互不干涉。城東幾處城門都是我的人,你入城休整一兩日無礙的。若是不放心,你的部曲帶五百入城無妨。若太多了,只怕會被那位找藉口彈劾。明日我帶你去尋那位會梵語的高僧。高僧佛法精妙,實乃盛會哪。”“佛法大會之事不急。眼下有一樁急事,需要在入城之前先辦妥了。”耳邊傳來了荀玄微平和的嗓音。“不知平盧王殿下可在歷陽城內?我自京城遠道而來,除了掛念舊友,登門敘舊之外,還從京城攜帶一道聖旨,要頒給平盧王殿下。”平盧王三個字出口,所有的交談聲,寒暄說笑聲,細微的捶窗聲,同時瞬間消失。阮荻瞠目站在原地。眼見荀玄微竟不是在開玩笑,當真從袖中取出了黃紙聖旨,他抹了把臉,喃喃道,“好你個荀從簡。”轉回身吩咐,“去一個人去刺史府。京城有聖旨,速速通傳平盧王殿下出來迎旨。”——平盧王元宸,和阮朝汐記憶裡並沒有相差太大。穿了紫袍公服,王爵玉帶,如果說和當年城下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當年肆意如狼的眼神,換成了如今假惺惺的寒暄微笑。“多年未見,荀郎風姿灼灼,更勝往昔啊。”“平盧王殿下同樣風采過人。”荀玄微含笑致意,“猶記當年塢門下,殿下一身紅袍如火,動如疾風,令人難以忘懷。”元宸放聲大笑。“年輕時不懂事,到處亂跑。這幾年懶得動彈了,就在城裡喝喝小酒兒,聽聽小曲兒,抱著美人兒,偶爾聽個佛經。哎呀,最近城裡‘不淨觀’,美人如玉,不過是血肉囊皿。一場佛法聽下來,懷裡的美人兒都失了顏色,我回去就把美人兒殺了。果然是紅顏白骨,皮囊而已。剝了皮囊,放乾淨了血,骨頭瞧著都差不多。”阮荻臉上頓時變色,露出欲乾嘔的表情,站在原處強忍著。荀玄微泰然自若地接了句,“佛家戒殺。恕下官直言,殿下的佛理還需精進。”元宸縱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還是荀郎說話有意思。本王多少年沒遇到像荀郎這樣的妙人了。哎,你去京城這幾年,本王懷念得緊。”好容易笑完了,斜睨旁邊臉色難看的阮荻。“阮荻,別在本王面前整日掛了個張鍋底臉,瞧都瞧膩味了。你放心,那天殺的美人是個新得的尋常貨色,不是你心心念念記掛的崔家美人兒。崔家美人兒可是你們士族公推的第一高門出身的稀罕貨色,本王好容易才弄到手,怎麼捨得殺了。崔美人兒被小王養得極好,下次帶出話,荀玄微便在這時從袍袖中取出一幅黃紙卷軸,吩咐身側部曲,“掌燈。聖旨下。”元宸嗤了一聲,撩袍跪倒迎旨。阮朝汐的耳邊終於清靜了。嘈雜聲消失了個乾淨,天地間只餘下一道清冽嗓音,泠泠如山澗流泉,以極舒緩的語氣逐句念出聖旨。阮朝汐側耳聽著,逐句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她並不怎麼熟悉聖旨的用詞制式,雖然念聖旨的語氣舒緩,但她聽來聽去,彷彿字字句句俱是嚴厲訓斥言語?斥責平盧王身在豫州,荒唐浪蕩,不恤妻室。京城高門士族:太原王氏出身的髮妻不到一年便病逝。同樣京城高門出身的續絃,竟然也在嫁過論罪,卻也沒有。洋洋灑灑數百字的訓斥言語之後,最後輕輕落下:“宜在豫州本地,尋品望灼然之大族,良質賢淑之佳女,應備婚嫁事宜,再結秦晉之好。”阮朝汐越聽越驚異。<
/p>這五年裡,平盧王在豫州安分了不少,再未領兵攻破塢壁,她聽得最多的不過是平盧王各處遊獵的浪蕩事。這廝居然成了兩次親,死了兩任夫人?平盧王的第三任夫人……要在豫州本地大族裡找?她心裡突地一跳,想起了比她大一歲、至今待字閨中的荀七娘。指尖悄然撩起布簾,遞過擔憂的一瞥。不遠處荀七娘的大車安靜下笑幾句,“這回怎的罵得如此之狠。這道聖旨,該不會是荀郎起草的罷?”荀玄微把聖旨兩邊合攏,交付過去,“聖上親自口述,下官當日正好隨駕,奉命草擬的聖旨,句句都是上意。對不住殿下了。”平盧王嘿笑,“小王天生命硬,剋死了兩任夫人,皇兄還逼著我娶第三任,何必催逼至此,小王心裡有苦難言啊。荀郎,聽聞你精擅玄學命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