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父親在外院書房談話之後,孟明遠並沒有多做停留,便又回到了內院。實在是父子兩個沒有共同語言,多談無益。
回到內院的時候,兩個妻子帶著兒女跟兩個小姑到一邊去說話嬉鬧,孟明遠便跟著母親回了正堂。
他知道母親這是有話要和自己說的。
“遠哥,這是你舅舅的來信。”高氏從妝臺的匣子裡摸出一封未拆過的信遞了過去。
孟明遠不動聲色地接過,沒有急著看信,而是看著母親道:“娘,我記得外公在世時舅舅便不曾跟我們有過什麼往來,對吧?”
高氏的臉微有些熱,自家大哥雖是牧守一方,但是為人卻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她這邊幫襯不上不說,有時還要孃家貼補,自然是不喜歡跟她有牽扯的,但今時不同往日,遠哥出息了,他會貼上來也是自然的。
孟明遠神色不變地道:“既然以往不曾來往,如今何必再來往?今日我官高爵顯他們便認我,他日我若一朝倒臺只怕他們拆臺也會毫不留情。”
高氏尷尬地道:“不會,他總是你的親舅舅。”
孟明遠淡淡地道:“當初娘在孟家舉步維艱之時,舅舅在哪裡?當初我大考前夕被分家時,舅舅在哪裡?我被遠派到江州牧守一方時,舅舅何曾幫我一分一毫?”
他問一句,高氏便尷尬一分,到最後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為自家大哥說什麼,只能徒勞地道:“總歸是孃舅……”
孟明遠哼了一聲,“打斷骨頭連著筋是嗎?娘可以去信問他,就憑他在任上的一些作為,到現在還沒有人去問責於他,是為什麼?是他銀錢打點到位,疏通好了嗎?他可知那些賄賂名單早就擺在了我的書案。”
高氏面色大變,身子都有些發軟。
孟明遠將信拍在桌上,聲音微冷,“那些證據是聖上讓人交予我的。”他用自己的鞠躬盡瘁來換取皇帝的信任與寵信,卻不是為了那些不知所謂的人去抹平一些汙點。可是,他的位置畢竟讓那些人受惠了,因為皇帝不希望他因此受人攻奸。
但,人心永不知足!
就如同他的兩個妻子,給她們尊榮,給她們錦衣玉食,給她們子女,他得到了什麼?朝堂傾軋步步驚心,回到家裡身心不得休息還要去猜她們的心思,去哄她們,說又說不聽,不說又多思多想,難道不宅斗真的不可以嗎?
平民百姓的節奏就不能過日子嗎?
他矯情?
是,他特麼地就想矯情,可他矯情得起來嗎?他還有力氣去矯情嗎?
城外還圍著一群叛軍,朝堂政敵還在等著他何時倒臺,皇家還要等著他做牛做馬,岳家也在等著攫取嫁女應得的紅利,他的父親要他罩,他的母親要他孝,他的孃舅要借他的勢……老婆要養,兒女要教,他是超人嗎?
他是打不死的奧特曼還是滅不絕的小怪獸?
他只是一個人!
只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有淚的人而已,他耗盡心力在這異間掙扎求生,指望不上任何人,心事無法跟這裡的人說,就像關在玻璃瓶裡一樣,前途光明,可是沒有出路……
高氏的臉色一白,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皇上……”
“您讓他好自為之吧,趁著我還在相位上,能彌補便彌補,能抽身便抽身,至少還能安享晚年。若是真心不甘,就替後代子孫多想想,是否想高家就到他這一輩為止。”
高氏一下子軟在椅中,她不知事情會嚴重到這個地步,難怪大哥會想方設法將信送進京來。只是後來京城被圍,她一直沒機會交給遠哥,直到今日。
孟明遠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真心頭疼,好死不如賴活著,可為了活著,他都忍受了些什麼?
當初皇帝拉仇恨似地平空賜下一個平妻給他,他能直著脖子去反抗嗎?他沒有那個硬骨頭,他也沒有那個世家背景可依靠,他能依靠的老媽是扶不起的阿斗,除了咬牙忍受他能如何?
為了不想後宅有爭鬥,不想太勞心勞力,他試圖平等待人,可惜他忘了這不是他以前生活的那個時代,何況就是在那個號稱人人平等的年代也沒有真正的平等。
所以,他的失敗是註定的,不可改變的!
他認了還不行嗎?
“遠哥,你不要緊吧?”高氏發現兒子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忍不住擔心起來。
孟明遠閉了下眼,壓下心中一直被強壓的憤懣,淡淡地道:“沒事,大概是昨夜守夜有些著涼吧。”他不想指責母親,即使她從來沒能保護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