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繚繞,水色空濛。
沿石階而上,行至半山腰處,可見一座竹屋。
竹屋外面是木柵圈出的園圃,種了兩叉尺的薤菜。
這兩日,任知宜一直在太醫院將養,住得憋悶,今日得見山中景色怡人,她的心情倒是舒緩了不少。
昨日,她收到景隨的來信。
在信中,他故意提及一位經驗極豐富的老仵作住在城郊半山。
她於宮中思索了半日。
景隨這個人,看不清,摸不透,看似對什麼都不在意,功名、權位皆不在他的心中;惟獨說起他兄長之死時,他的眼神變得格外深沉,與平日的冷漠截然不同。
若是能各取所需,未嘗不能做同路之人。
“任姑娘在想什麼?”
任知宜回過神來,對著在身側的景隨笑笑不語。
竹屋內雜亂,陳放著各種瓷瓦器具和厚薄不一的刀片。
老仵作坐於圓凳上,手上動作翻飛,片片竹篾編成方筐。
二人進來,老仵作手下一頓,見是景隨,不耐煩道:“你怎麼又來了?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兄長就是自盡!既然不信,還來找我做什麼!”
景隨也不惱,拱手道:“卓老,這次是我朋友有問題想請教您。”
卓老望向任知宜。
氣韻清雅,身姿嬌柔,爬了幾步山路,白皙的面龐現出些許潤紅,一看便知,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
“何事?”
任知宜指著自己的口,又擺了擺手,表示口不能言,只能以筆代之。
卓老這才瞧見,她頸部以白色絲帛纏了兩圈,隱隱有藥液滲出。
“這是一份屍驗單,請卓老過目。”
卓老拿過來粗略看了一眼,隨手一丟,扔在地上,“寫的什麼驗單!大理寺的仵作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有什麼問題嗎?”
卓老斜睨了她一眼,“你是這人的家人還是官家?”
任知宜道:“官家!”
“呵……”,卓老冷冷一哼,“小老兒不替官家辦事。”
上山之前,景隨曾經告訴過她,卓老過去是一名官府仵作,奈何性情孤傲,不懂迂迴,得罪了上官,被攆回家。
後來,有些衙門碰到查不清的案子,找到他頭上,他一概不理,衙門只好讓被害人的家人前來請託。
任知宜面露遺憾,長長地嘆了口氣,“此案明日便要有個結果,他的家人遠在千里之外,看來這案子的真相註定是無人知曉了!”
二人轉身欲走,卻聽後面響起聲音。
“什麼案子?”
卓老醉心於驗屍,竹屋裡的東西皆與驗屍有關。他生活清苦,卻於此道分文不取,足見一片赤誠。
這樣的人,必然不願意真相塵封。
卓老重新拿起驗單,細細讀了一遍,“不行!”
“什麼不行?”
“這裡寫著“雙肋之下有壓痕”,是什麼顏色的壓痕……又是什麼形狀,全都沒寫。”
他又指著驗單之中的“腹中水草少許”,冷笑兩聲,“寫得如此模糊,如何破案?”
任知宜不解:“卓老何意?”
“除非……”,卓老斜凝視著她,冷冷道:“讓我親自驗屍。”
任知宜怔在當場,薄唇緊抿,目色沉靜了下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林四推門而入,“姑娘!貢士院的舉子去了大理寺靜坐。”
…………
“微子興悲,良有以也……”
公堂之上,一眾舉子盤膝列坐,背脊挺得筆直,俱皆口中低吟。
衛樞跨步而入,眸色幽沉凜冽。
這些人,竟敢效仿當年士子坐地悲歌!
嘉以元年,贛南道節度使盛齊月發動叛亂,因為此前毫無預兆,判軍以勢如破竹之勢直搗京城。
當時在松石書院讀書的一位士子聽聞城破,悲憤交加,寫成一篇未署名的《討賊檄》,其他士子連夜謄抄數千份,很快傳誦京城。
盛齊月武將出身,心胸狹窄,行事殘暴。破城之後,將四大書院計程車子盡數抓到京城的明鏡臺。
明鏡臺,以史為鏡,以行昭明。
原本是士子集會,高談闊論之所,卻被盛齊月設上刑架,刀刃高懸。
盛齊月逼迫士子說出檄文是何人所寫,何人所傳。
有士子站出來大罵盛齊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