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調向他這邊。
沉水般漆黑的眼眸定格在初瀾臉上,有些出神。
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初瀾盯著畫板看了好一會兒,終是擱下筆,眉頭擰起。
莫池注意到他的神情,也跟著回過神。
“怎麼了?”
初瀾很輕地搖搖頭,目光仍停留在畫板上。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不知道是哪兒。”
他思索著自言自語,手無意識託在下巴上。
這是他每每陷入思考時慣有的小動作,先前蹭在手背的一點顏料此時也順帶染在他的頰邊,給那張漂亮卻總是很沉靜的臉增添了幾分迷糊的生動感。
莫池撣了下菸灰,起身朝初瀾走來,站在他身後。
當看向那幅畫時,莫池的眸底微顫了顫,接著變深——
他不知道具體該怎樣形容,只覺得初瀾用一種非常輕柔的力度,便捉住了一整個黃昏,將這短暫的美麗時刻永遠定格在了畫紙上。
坐在駕駛座的自己,浸在餘暉裡,明暗交錯的線條完美呈現出這個時間段特有的光影。
即便是靜止畫面,他手裡菸頭的火光也仍像在熠熠跳動,比圖畫更動態,比影像更浪漫。
莫池像被攝取了魂魄,專注而又恍惚地看著畫紙。
這樣的感受他曾經有過,在很久以前的那堂美術課上。只是眼前這幅畫比當年更有溫度,沒有隔著任何媒介,以一種最直觀的方式呈現在他眼前。
莫池覺得血液正透過四肢百骸迅速灌入心臟,不斷擠壓,滋生出一種強大的缺氧感。
菸頭燃盡,積攢的長長一截菸灰落在地上。
火星燒了他的手,但莫池絲毫沒有察覺。
初瀾正在懊惱,忽然就見一隻手憑空出現在畫紙前。
指腹直接按進調色盤裡,蘸滿顏料,在天與水的交界處抹出一道蒼勁的深紅。
初瀾的眼睛隨著深紅的塗抹一點點放大。
他知道這幅畫在此時此刻已經正式完成了,因為找回了夕陽落盡時那最後一縷顏色。
在對方的手撤開前,初瀾一把將其抓住。
未乾的顏料染在初瀾手上,像團滾燙的血液。
莫池被他一抓也清醒過來。
手指侷促地蜷動了下,嘗試抽開卻因對方力氣過大,沒能成功。
兩人維持著這個姿勢又經過了不知多長時間。
莫池默默吞嚥了下,垂眸看向初瀾,迎上對方凝思的眼眸。
莫池被看得心裡又開始亂,錯開視線低聲說:“手,弄髒了。”
初瀾沒說話,繼續注視著他。
莫池知道初瀾在想什麼,他自己其實也在迷惑。
但仔細想來倒也並不奇怪,就算一個人再提不起畫筆了,殘存在骨子裡對色彩的感知也是不會消失的。
可這又有什麼用?
文人滿腹經綸,卻被封口斷手,依舊作不了文章。
徒留的也只剩下不甘。
他不是沒嘗試過克服,但如今畫筆早已與那段血淋淋的記憶生長在一起,淪為一種赤裸的生理反應。
不隨他意志,也不隨心。
莫池漸漸冷靜下來,使出些勁將手從初瀾手中抽出來,轉身到一旁的水池沖洗。
初瀾看著他的背影,他確認莫池應該不會畫畫,這從先前他在廣告頁上描摹的痕跡就能看出來。
但不可否認,對方對於色彩的理解絕對是有天賦的。
天賦是一個人最可遇不可求的東西。
“莫池。”
初瀾喚了聲,又靜了下:“真的不想試試畫畫麼?”
他知道自己問了句多麼遭人煩的話,卻還是忍不住說,“你很有天賦。”
莫池繼續洗著手,迸起的水花濺在他的黑背心上。
末了關掉水龍頭,漫不經心道:“什麼天賦,就是常識,你隨便找個在江邊住久的人都知道這個時間段長什麼樣子。”
他甩甩手,扭過頭:“晚了,睡——”
“睡覺吧”三字還未說完,他就又停住了。
他看到初瀾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失落,垂眼時,眸光明顯暗了下來。
“知道了。”
初瀾笑了下。
莫池抿唇,胸口隨著初瀾這個笑容變得發堵。
曾幾何時,他也無比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在這個人的眼中看到由衷的期許與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