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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是要求擺脫世俗利害得失、榮辱譭譽,使個性得到自由發揚,精神得到昇華。這種文化特徵,在《世說新語》有集中的表現。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曰:“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如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容止》)

對某些優異人物的儀表風采的關注,是因為這裡蘊涵著令人羨慕的人格修養。同樣的例子很多。如《容止》篇又記時人對王羲之的評價:“飄若遊雲,矯若驚龍。”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任誕》)

任由情興,不拘矩度,自由放達,這是當時人所推崇的。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準上信至。看書竟,默默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雅量》)

謝安是東晉名相,並非無所建樹的人。當時他的侄子謝玄在淝水前線與前秦八十萬大軍對敵,國之興亡,家之存絕,在此一舉,他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只是臨大事而有靜氣,才是超脫的風度。而在另一方面,有時細瑣的小事,卻可以令那些名流動情。一代梟雄桓溫北伐,途中經過他往年往過的金城,見舊時手植的柳樹長大許多,便慨然說:“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於是唏噓淚下。因為縱然身外的成敗得失可以輕忽,生命本身卻是無可忘懷的。還有那位見秋風起而思故鄉蓴菜、鱸魚膾,便棄官歸去的張翰,是這樣悼念亡友:

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床上。張季鷹住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覆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傷逝》)

當代計程車人,力圖把精神生活從變幻的社會關係中拔出,切近生命的底蘊,這也包括在對自然的感悟中體味人生。《言語》載:

王子敬雲:“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

在魏晉的玄學清談中,士人常聚集論辯,由此培養了語言表達的機智敏捷。這種機智又運用到日常生活中來,一句話說得漂亮,便會流佈四方,帶來美譽。《世說新語》各篇中,隨處可以讀到絕妙話語,而又有《言語》一篇,作專門的記載。上面所舉王子敬一條和前面提及的桓溫一條,以及後面“過江諸人”一條,都是《言語》篇中的,這裡就不再另外選例了。

《世說新語》中所寫的上層婦女,往往也有個性有情趣,不像後代婦女受到嚴重的束縛;人們對婦女的要求,也不是一味地溫順賢惠。如《賢媛》篇載,謝道韞不滿於丈夫王凝之,回孃家對叔父謝安大發牢騷:“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又《假譎》篇載,東晉名將溫嶠詐稱為從姑劉氏之女作媒,自己把她娶了回來,“既婚交禮,女以手被紗扇,撫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溫嶠一時豪傑,又狡詐得有趣,所以新娘又高興又好笑。但如此放肆,在後代難以想象。

《世說新語》的文字,素稱簡潔雋永,筆調含蓄委婉。它沒有鋪敘或過多的描寫,更絕少誇張之處。但寥寥幾筆,卻能表現出相當生動的人物形象。這是因為作者採取遺貌取神的手法,刪落枝葉,抓住人物本身最有特徵、最富於意味的動作和語言,直接呈現在讀者面前。並且,它所記載的人物語言,大多是活的口語,使人如聞其聲。前引王子猷雪夜訪戴條,“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沒有多餘的字眼,在主人公的動作中,透出微妙的情味。又如謝安與客圍棋條,“看書竟,默默無言,徐向局”,寫得如深淵之止止,而未可測。再如溫嶠娶婦條,寫新婦神態、口吻,活脫欲出。人的精神風貌、感情活動,本是微妙而難以捉摸的,渲染、描敘、說明,往往似有所得,而失之已多。相反,僅僅以簡單的文字再現人物自身的活動,卻可能得其神韻,作者很懂得這個道理。有時,作者為了突出所要表現的人物,往往採取對照的手法,兩相映襯,其意自見。如《言語》中的一條: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惟三丞相愀然變色:“當共戳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