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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部分

這類作品同時由兩個側面組成:一方面是他渴望萬里從戎、以身報國的豪壯理想,另一方面則是他壯志難酬、無路請纓的悲憤心情。無論是早年的“戰死士所有,恥復守妻孥”(《夜讀兵書》),或是中年的“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床頭鏗有聲”(《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還是晚年的“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為國平燕趙”(《老馬行》),都始終糾結著上述兩方面的情緒。而且,這兩者相互激揚:愈是悲憤,他對理想愈是執著;對理想愈是執著,他的悲憤也愈是強烈。這使他的詩歌既熱情奔放,又深沉悲愴,如下面這兩首名作: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金錯刀行》)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

這種悲憤忠烈的感情一直在他心靈中激盪,使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在夢中也常常夢到“腥臊窟穴一洗空,太行北嶽元無恙”(《九月十六日夜夢駐軍河外遣使招降諸城,覺而有作》),在秋聲中也常常想到“草罷捷書重上馬,卻從鑾駕下遼東”(《秋聲》),在夜間獨坐也依稀覺得“三更騎報河冰合,鐵馬何人從我行”(《夜寒》),在雪天也突然熱血沸騰,想象“群胡束手仗天亡,棄甲縱橫滿戰場”(《雪中忽起從戎之興戲作》),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詩中,他寫道: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貫穿陸游一生的理想,也是他觀察和評價一切的價值標準。從這一標準出發,他激烈地抨擊那些苟且偷安之輩和朝廷的妥協求和政策,因為這使得民族的恥辱永遠難以洗清,使他的理想一次又一次地破滅。“諸公尚守和親策,志士虛捐少壯年”(《感憤》),這種現狀令陸游不由得仰天長嘆“報國欲死無戰場”(《隴頭水》)。與此同時,陸游雖然沒有到過北方,卻常以自己的心情去想象去推測北方人民的心情,並不斷以他們的名義向南方的權勢者提出責問。在《關山月》中,他以“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追問沉醉於歌舞的將領們的良心與責任;《夜讀範至能〈攬轡錄〉……》則把北方父老的殷切期待和南宋統治階層對主戰人士的壓制加以尖銳的對照,對朝廷的用人政策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對朝廷是否真有收復失地的決心表示了根本的懷疑:“公卿有黨排宗澤,帷幄無人用岳飛。遺老不應知此恨,亦逢漢節解沾衣。”

而《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二首,正是從兩面來落筆:

迢迢天漢西南落,喔喔鄰雞一再鳴。壯志病來消欲盡,出門搔首愴平生。

三萬裡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在陸游的上述詩作中,固然有傳統的忠君意識,但主要的,它是與那個特定歷史階段中的民族情緒融為一體的,是當時人們普遍的共同心聲。建立在理智上的清醒的政治見解和感情上的愛憎好惡融匯在一起,形成了陸游這一類詩歌的宏亮的聲調和闊大的氣勢。

如果說以表現民族意識為主要內容、以豪放悲壯為感情基調的一類作品構成了陸游詩歌的主旋律,那麼,還應該注意到他也有不少詩歌是以細膩沖淡的筆法、閒適恬和的情調,寫自然景物和日常生活,它們構成了另一種旋律。而只有把兩者合起來,才能看到陸游的完整的人格精神和他的詩歌的完整的藝術風格。

後一類作品並不意味著陸游忘卻了北方那象徵著恥辱的土地,而常常是他在報國無門的情況下一種無奈的寄託。特別是他後期的二三十年,大部分時間閒居在鄉,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隔在現實與理想之間,他只能在山水田園中尋求一時的解脫。不過,應該說陸游對自然山水和鄉村的日常生活確實是非常熱愛的,常常能細心地體會出山水景物的生機和情趣,咀嚼出日常生活裡的深長的滋味,所以有不少詩都寫得很有情致。如果說他的抒發報國激情的詩作多是以強烈的感情和奔放的氣勢來衝擊讀者的心靈,那麼這一類詩作則多以平和樸素的韻味和深永秀逸的意境感染讀者,使之在細細的品味涵詠中感受到詩人的人生情趣、審美情趣。像《遊山西村》: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