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頭寬裕了,興致更豪了,屐履踏遍了京城的遊覽名勝,吃酒買古董不計貴賤,來得快,去得也快,“狂哆談詩口,豪揮賣畫錢”,到頭來他的生活還是清苦的。加之在京的時間長了,顯貴們和世俗之士對他漸漸淡了,詩文雅會也少了,“徒以繪事之精,用博名流之玩”,他不過是附庸風雅的人們使用過的工具而已。那些真與他交好的人卻又愛莫能助,只有對他在異鄉的冷遇表示痛惜,並勸他及早歸裡:
……異地之賞音已少,故山之招隱方殷。鳥倦須還,鱸香可慕。我去負東郊之未,君歸卜西郭之居。他日柔艫一支,枯筇三尺,能尋夙約,來話舊遊,……⑦
羅聘來京已八年,遍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也確是“鳥倦知還”了。可是他這時賣盡衣服都還不清舊債,哪裡還有回程的路費。直到嘉慶三年(1789年),虧得在揚州做鹽運使的友人曾賓谷出資相助,大兒允紹趕到京城,才把父親和弟弟接回揚州彌陀巷朱草詩林家中。
一番波折,66歲的羅聘“衰顏慘淡,老淚飄蕭”,疲憊不堪了。回來不久胞兄病死,羅聘再承受不了重創,嘉慶四年(1799年)七月三日子時,這位畫名甚高而生活甚苦的老畫家與世長辭,享年67歲。
儘管羅聘一生在外比在家的日子多,揚州人是一直想著他並以他而為豪的。十一月十二日出葬的那一天,隨柩執紼的有數千人之多,這種景況是空前的,對一位畫家來說,是難得的殊榮了。他的墓地在甘泉縣西鄉小胡家廠,即今揚州郊區七里甸胡廠地方。
羅聘的畫影響深遠,世有定評。現代大畫家黃賓虹說:“羅兩峰之人物,綽有大家風度。”吳湖帆也說:“羅兩峰全學石濤、新羅兩家,而法度縝密過之。”這說明羅聘師金農不亦步亦趨,視野開闊,博採眾取,融會於心而透於筆,形成大家風範。他是上承先輩傳統,下啟近代畫風,站在交會點上的“八怪”中的旗幟獨樹的殿軍。
羅聘的詩也寫得好,有《香葉草堂詩存》。翁方綱在序中說:“冬心之詩,以含蓄見味,而兩峰能盡發其所欲言。”好個“盡發其所欲言”,羅聘的詩通暢親切,沁人肺腑,不像金農詩含蓄得有點拗澀,所以他的詩更易為人所接受。
注:
①李鬥《揚州畫舫錄》。
②《寄心庵詩話》。
③引自江蘇教育出版社《中華文物鑑賞》,第303頁。
④吳修《青霞館論畫絕句》。
⑤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三。
⑥吳鍚麒《羅兩峰墓誌銘》。
⑦吳鍚麒《香葉草堂詩存·序》。
附:俞蛟《羅兩峰傳》
維揚羅聘號兩峰,喜吟詠,精鑑賞。嘗自言白晝能睹鬼魅:凡居室及都市,憧憧往來不絕,遇富貴者,則循牆壁蛇行,貧賤者則拊肩躡足,揶揄百端,兩峰有感於中,因寫其情狀,裝成長軸,名曰《鬼趣圖》。幅中題詠,長篇累牘,皆海內知名士,雖世俗好奇,亦由兩峰腕下古趣橫生,足以欣動一時,豈漫然哉!昔吳道子嘗畫《地獄變相》,鬼子鬼母極琦瑰譎詭;明季宛平崔道母畫《許旌陽移居圖》,亦有鬼魅。道子人物為古今獨步,其畫鬼也乃一時遊戲之筆;而道母生當明季,目擊亂亡,不無感慨寄託。惟宋時龔聖予直欲以鬼物見長,口哆張而目狼視,骨象獰劣,觀之令人不歡。然聖予諸人,皆想象而出,故作詼詭以驚世駭俗,豈若兩峰確有所睹,得於心施諸畫者之為善乎!昔錢塘金壽門樹幟騷壇,聲稱藉甚,客居維揚,兩峰師事之惟謹,每作畫,乞其題詠署名其上,時人遂爭購之;其實壽門固未嘗有片楮寸縑之作,而張浦山《畫徵錄》得諸傳聞之誤也。歲辛亥,晤兩峰於京邸,見所繪梅竹,雅秀多致,而於西方象教圖,莊嚴清靜,宛然面壁觀心,高出諸作之上,始知兩峰之伎又不止於畫鬼也。
《夢廠雜著》卷七
第十一章 “八怪”何曾是八家
就像對揚州的“二十四橋”眾說紛紜一樣,對“揚州八怪”的人數、成員出入也說法不一。有一點似乎是一致的,“二十四橋”也好,“揚州八怪”也好,不能當作實數,只是“群體”的代稱吧了。在“八怪”中,除了約定俗成的提慣了的上面八位以外,其他的“或列其中”的人物也不可不提,何況,其中有些人在書畫上的成就和在繪畫史上的影響,並不比那八位小,故在這裡一併作簡略的介紹。
一、後尚左生——高鳳翰
高鳳翰(1683年—1748年)字西園,號南村,晚號南阜老人,山東膠州人,住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