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跡就行了。”然後引著他們父子進入一間教室,桌子上放著一盆紅粘土泡成的泥漿,盆裡放著一隻笤帚圪塔。教室的牆壁上已經寫滿了字,全是“放火燒糧臺者白狼”。白嘉軒氣沖沖撈起蘸了泥漿的管帚寫下同樣一行字,白孝文也寫了。白嘉軒寫罷氣不可捺問:“常言說捉賊捉贓,抓姦抓雙。老總你憑啥把我糟踐這一程子?”楊排長也沒好氣他說:“怎麼糟踐你了?叫你寫幾個字也算糟踐你?”白嘉軒冷笑說:“這算寫的什麼字!是紅事的對聯還是喪事的引路幡子?”楊排長突然轉過身來,緊盯著白嘉軒:“你說話嘴放乾淨點兒!別說你是什麼狗屁族長、官人,你敢再說半句不三不四的話,老子就一槍把你撂倒……”鹿子霖立即勸著拉著楊排長收回槍,孝文推著父親出了教室走到院子,楊排長追到臺階上還在嚷嚷:“你發雞毛傳帖煽動鬧事交農,本未就不是個好東西!”白嘉軒被翻起老賬更加氣恨羞惱。
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白色的粉灰漫天飛揚,家家的屋瓦和院子裡都沉下厚厚的一層白色粉未兒。明火熄滅以後,未燃盡的糧堆仍然在夜裡透出的人的紅光,整個村莊和田野裡都瀰漫著一股饃饃被烤焦了的香味兒。一場驟來的暴雨徹底澆滅了餘火,洗刷了屋瓦上樹葉上和秋苗嫩葉上的灰粉。天晴以後,附近的村民套著牛車推著獨輪小車挑著葛條籠去裝灰,那些麥子燒過的灰燼和土糞摻攪以後施到田地裡是莊稼和棉花的絕好肥料,他們爭著裝灰的勁頭和往這裡交麥子一樣急迫。
大約過了半月,駐守白鹿倉的楊排長又領著他計程車兵來了。楊排長先叫來總鄉約田福賢,召集了九個保障所的九個鄉約和九十八個大小自然村的官人,在白鹿鎮的學校裡開會。楊排長走路有點破,那是團長下令打了二十軍棍致成的骨傷。楊排長說:“在白鹿原燒掉的軍糧,還得從白鹿原上補起來。燒了再徵,叫他再燒,再燒再徵。這回是一畝一斗一人一斗。再燒了再加。”有人求告說:“老總,軍隊要吃糧這道理很明白,自古軍人由民人養也都明白,糧嘛燒了自然得再徵。只是麥收後剛剛徵過一茬,再連著徵怕不好弄。是不是到秋收後再徵?這樣也好給百姓說……”楊排長一揮手就打斷了他的話:“這號話再不要說。後日開始徵糧,一律送到這個學校來。明日白鹿鎮逢集,槍斃燒糧臺的白狼。誰敢抗糧不交,不管是官人民人一律和白狼一樣懲治。”
第二天,在白鹿倉圍牆外的曠野裡,三個被五花大綁著的人被縛在木在上,蓬頭垢面,衣服襤褸,垂頭耷腦,實際已經奄奄一“息了。人山人海般擁擠著看熱鬧的鄉民。三十幾個上兵撲”成一排,舉起了槍,一片推拉槍栓的聲音,架式和射雞(擊)表演一模一樣。楊排長從腰裡拔出盒子槍,槍把上已經換上一條新的火焰般耀眼的紅綢,動作不再優雅而更顯威武,朝天放了一槍,叭地一聲響過,就接連響起密集的槍聲。那三個“白狼”沒有絲毫反應,沒有哭也沒有叫,看客們懷疑他們在挨槍子之前是否還活著?槍子擊中他們身體的各個部位,拉出一條血流。他們連抖動一下的反應也沒有,倒使圍觀的人覺得尚不如射殺活雞場面熱烈。
幾天後,一個可怕的傳言在各個村巷裡不脛而走,那三個被打死的“白狼”其實是三個要飯的。
第十二章
朱先生已不再教學。生員們互相串通紛紛離開白鹿書院,到城裡甚至到外省投考各種名堂的新式學校去了;朱先生鎮靜地接受那些生員禮儀性的告別,無一例外地送他們到白鹿書院的門口,看著他們揹著行李捲兒走下原坡:後來朱先生就催促他們快些離開,及至最後剩下寥寥無兒的幾個中堅分子時,他索性關閉了書院。彭縣長親自招他出馬,出任縣立單級師範校長。幹了不到半年他就向彭縣長提出辭呈。彭縣長大惑不解:“我聽說你乾得很好嘛!他們都很敬重你呀!怎麼……,朱先生笑笑說:”我是誰聘的校長哇?!“彭縣長連連搖頭否認:”那是先生多心了。“隨之就詢問起辭職的真實原因,是經費不足還是有誰鬧事?如果有搗蛋的害群之馬,把他乾脆解聘了讓他另擇高枝兒就是了,何必自己傷情動氣辭職?朱先生朗然笑著否認了縣長的猜疑,自嘲地說:”原因在我不在他人。我自知不過是一隻陶缽——“彭縣長一時解不開。朱先生解釋說:”陶缽嘛只能鑑古,於今人已毫無用處。“彭縣長誠懇地糾正說:”先生大自謙了。這樣吧,你乾脆到縣府來任職。“朱先生搖搖頭說:”我想做一件適宜我做的事,懇請縣長批准。“彭縣長暢快他說:”只要先生悅意做的事儘可以去做,如需卑職幫忙儘管說出來。“朱先生就說出經過深思熟慮的打算:”我想重修本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