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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紅。黑娃說:“糧臺燒著了。”小娥說:“真有膽大的冷娃哩,敢燒糧臺!”黑娃說:“白狼放的火。”小娥問:“白狼在哪達?”黑娃說:“白狼在你尻子後頭站著。小娥驚疑他說:”你是白狼?你胡說……噢呀!怪道來我看你這幾天鬼鬼祟祟的……“黑娃就不吭聲了。

村莊裡驟然騷動起來,傳出嘈嘈雜雜說話的聲音,男人女人們站在街巷裡觀賞大火的奇觀。火焰像瞬息萬變的群山,時而千仞齊發,時而獨峰突起;火焰像威嚴的森林,時而呼嘯怒吼,時而纏綿呢喃;火焰像恣意狂舞著的萬千獼猴萬千精靈。人們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送進白鹿倉裡的麥子頃刻變成了壯麗的火焰。黑娃站在窯墒的崖畔上觀賞自己的傑作,小娥半倚在他的臂彎裡。村裡傳來士兵們氣急敗壞的嚷嚷聲,拗口贅牙的河南口音聽來愈覺彆扭,逼趕人們去救火。士兵們忽視了村子外頭崖坎下的窯洞,只在村莊裡打門叫戶厲聲吆喝。黑娃跑回窖洞挑起兩隻木捅,掙脫了小娥的阻攔:“我到跟前去看看熱鬧。”他從村子中間的大澇池挑了兩桶水,夾在擔桶和端盆的男人們中間,走過村巷走過白鹿鎮街道就無法前進了,大火炙烤得人的臉皮疼痛,滾滾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於是就把水隨地潑掉挑著空桶往回走。那火已經無法撲救。赤臂裸腿的人根本無法靠近火堆一步。被燒著的麥粒彈蹦起來,在空中又燒著了,像新年時節夜晚燃放的焰火。大火燒到天亮,耀麗的光焰使東原上冒起的太陽失去魅力。

隨後,白鹿鎮最顯眼的第一保障所的四方磚砌門柱上,發現了一條標語:放火燒糧臺者白狼。字跡呈赭紅色,是拿當地出的一種紅色粘土泡水以後用管帚屹塔刷寫的,在藍色的磚上很醒目很顯眼。鹿子霖進門時看到門口圍著那麼多人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及至撥開人群看見赭紅色的標語時,臉色就變得蠟打了一樣。他沒有進門就去找楊排長報告。楊排長腰裡挎著盒子槍跑來了,滿臉灰烏,兩眼又紅又粘像剛熬化的膠鍋,插在腰裡的盒子槍上的紅綢已經燒得只留下短短一截。楊排長拔出盒子槍照空中放了一槍,咬牙切齒地喊:“滾開滾開,都滾他娘那個臭bi!”圍觀的人嘩地一聲作鳥獸散。楊排長立即命令士兵進行搜查,搜查與標語有關的人和器物。檢查誰家有紅上的遺留物,泡過紅土的瓦盆銅盆和瓷盆,以及用來蘸紅士漿寫字的笤帚圪塔。

白鹿倉的所有房子和麥子一起化為灰燼,楊排長領著他計程車兵駐進白鹿鎮初級小學校裡,學生們全都嚇得不敢來上學了。士兵們從各個村莊農戶家裡搜來的盆盆罐罐笤帚圪塔堆滿了寬大的庭院,卻沒有一件能提供任何的可靠證據。這個愚蠢的破案方法無論怎樣愚蠢,三十幾個士兵仍然認真地照辦不誤,從白鹿村開始搜查一直推進到周圍許多村莊裡去。三個縱火的“白狼”一個也沒有被列為重點懷疑物件,韓裁縫照樣把裁衣案子擺在鋪子門口的撐帳下,用長長的竹尺和白灰筆畫切割線,士兵們連問他的閒心都不曾有過。聽到士兵們挨家挨戶搜查罪證,黑娃就打發小娥躲到田地裡裝作挖野菜去了,他擔心的不是縱火的罪證而是模樣太惹眼的小娥。三個士兵趾高氣揚走進窯洞翻騰完了就詐唬說:“我看你這傢伙像是放火來!”黑娃嘿嘿一笑:“老總,你們又沒撞我的嗓子,我傷老總弄啥?我給老總只交了一斗麥,又不是三石五石……”士兵們從雞窩旁邊拎起那個積著厚厚的一層尿垢的黑色瓦盆,摔碎了。鹿兆鵬在楊排長頭天晚上駐進學校時雖然表示了堅決拒絕,但終了還是接受了既成事實。楊排長對鹿子霖的校長兒子的不友好態度無心計較,卻也不曾想到這位俊秀的校長就是縱人為“白狼”。過了兩三天,鹿兆鵬晚飯後對焦躁不安的楊排長說:“楊排長,能在紙上馳車奔馬,才能在沙場上運籌帷幄——殺兩盤?”楊排長很快列出一串縱火者的審查名單。

白嘉軒聽到傳訊以後肺都要氣炸了,他不是害怕牽涉火案,也不是害怕蒙受冤枉,主要是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鹿子霖用極其同情的口吻傳訊他時,白嘉軒正在自家上房明廳的大方桌旁吸水煙,“咚”地一聲把水煙壺蹾到桌子上:“這個河南蛋瞎眼了不是?”鹿子霖說:“你去和楊排長解說一下,我也再給他解說解說。你可別硬頂——他可是燒疼了尻子的猴兒,急了就不管誰都抓。”說著,門外走進三個端著槍計程車兵:“還有白孝文,也是個會寫字的,一塊走。”

白家父子走出門了,陪著鹿子霖,跟著三個端槍計程車兵。白嘉軒看著白鹿鎮上駐足觀看的行人,面子上的侮辱己使他煞白了臉,他愈加挺直了腰桿兒走著。楊排長在他的臨時住屋裡對白嘉軒父子說:“不要驚慌。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