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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縣誌。“

朱先生重新回到白鹿書院,組織起來一個九人縣誌編撰小組,自任總撰。另八位編撰人員全是他斟酌再三篩選的才富八斗的飽學之士,有他舊時的同窗也有他後來的得意門生,他們全是關學派至死不渝的信奉者追求者,是分佈在縣內各鄉燦若晨星卻又自甘寂寞的名士賢達,仁人君子;他們在自己的家鄉躬耕壟畝以食以帛,農閒時誦讀批點自嘗其味;他們品行端正與世無爭童史無欺,為鄰里鄉黨排憂解難調解爭執化干戈為玉帛,都是所在那一方鄉村的人之楷模。朱先生一個一個徒步登門拜望,懇請出廬。他們對於編、縣誌的事十分合意,卻幾乎一律都要謙讓自己才疏學淺,不堪如此重任,既然朱先生偏愛器重,當然是難得的學習機會,鍛鍊機會,也是為本縣貢獻微薄心力的機會。他們和朱先生聚集在自鹿書院,開始了卷帙浩繁的龐大工程。他們披閱歷代舊志,質疑問難,訂正謬誤,刪繁補缺,踏訪民間,工作細密而又嚴謹。黃昏時分,他們漫步於原坡河川,賞春景詠冬雪;或納涼於庭院濃蔭之下,談經論道,相得益彰。他門感激朱先生把自己從日趨混飩紛攘的世事里拉出來,得到了一個最適宜生存的環境和最可意的工作。

伏天一個溽熱難熬的傍晚,樹葉紋絲不動,溼熱的氣流從低窪的河川裡膨脹起來,充溢到原坡的溝壑間,令人窒息。朱先生和他的同人們坐在院子裡納涼,書院四周和院庭裡高可參天的古柏古槐和銀杏樹,層層疊疊的伎葉遮擋著的人的光焰,在酷熱喧囂的伏天獨闢一方清爽宜人的樂土福地。彭縣長走進院子,慨然道:“這大概是全中國最宜人的一坨地方羅!”朱先生和諸位同人一齊站起來,禮讓彭縣長坐下。朱先生說:“彭縣長難得閒暇……”彭縣長苦笑著搖搖頭,自嘲他說:“卑職縣長徒具虛名,實實在在只是一名糧秣官兒了!”

近日,烏鴉兵的一個團長帶著百餘名士兵進駐本縣指揮一切領導一切,實際上是一切都不領導也不指揮,只是領導指揮為圍西安城的二十萬人馬徵集糧草,彭縣長以及他的全部官員都圍繞著糧秣一件事奔忙。他氣忿他說:“這些烏鴉兵肯定是世界上最壞的一杆子兵。他們連一年收幾季莊稼都搞不清,只是沒遍沒數地徵糧。糧秣已不是徵而是硬逼,現在已經開始搶了。百姓從怨聲載道到閉口緘言,怕挨槍把子啊!”彭縣長說著就激奮起來,“我為民國政府一介縣長,既然無力迴天,只好為虎作倀。想來無顏見諸位仁人賢達,更愧對滋水父老啊!”說時喉哽語塞,熱淚湧動。在坐的先生們接連發出沉痛悲滄的嘆息。朱先生說:“得熬著。”彭縣長說:“熬不住了哇!我的國民縣府成了烏鴉窩羅!那些白腿子烏鴉從早到晚出出進進吵吵呱呱罵罵咧咧,滿嘴粗話渾身匪氣,叫人聽著硌耳看著礙眼,我出了縣府大門就不想再進去。”朱先生還是重複著一句話:“還得熬著。”彭縣長苦笑著說:“朱先生,我來跟你編縣誌行不行?”朱先生笑著說:“我敢要你嗎?”彭縣長髮洩一通,吩嘈一通,傾吐一通,覺得心頭鬆弛了,又輕聲問:“朱先生,鄉民盛傳你能打筮算卦,你給我掐算一下,烏鴉啥時候飛走?”朱先生故作神秘他說:“天機不可洩漏。噴人都笑了。彭縣長又向朱先生素要一幀手跡。朱先生慨然應允,取來筆墨紙硯,在院中石桌上鋪開宣紙,懸腕運筆,一氣呵成四個大字:好人難活第二天清早,廚師從縣城買菜回來告訴朱先生,縣城紛傳彭縣長昨夜棄職逃走,下落不明。朱先生愣怔一下隨之嘆惋:”他熬不住了。“

未伏一個雷雨之後的傍晚,暑熱驅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們傾巢而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受驟雨初霧後的山川氣韻,結果一個個粘著滿腳黃泥,滿腿溼漉漉地回到書院。門房的徐秀才神情緊張地把一封信交給朱先生說:“兩個兵送來的。”朱先生接住拆開一看,瞅著眾位先生狐疑的臉色說:“晤!狼來了!”隨之吩咐徐秀才說:“你到村子裡去買兩隻狗來,買不下就借。要大狗惡狗。”徐秀才眨巴著眼問:“先生買狗做啥?”朱先生笑說:“狼來了就得狗咬嘛!”隨之又吩咐廚師說:“你明日給咱做一樣菜,把豆腐跟肉熬成一鍋。”廚師說:“肉耐火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說:“你就往一鍋裡熬。”

第二天,朱先生和他的八位編輯先生按部就班在各自的屋子裡做事,院子裡異常靜溢。大家都在期待狗叫。兩隻藍色頸羽的小鳥從銀杏樹枝上跳到房簷上,又飛落到院子裡溼漉漉的方磚上,發出一串串金子似的叫聲。第一聲狗叫驚得兩隻小鳥箭一般射向空中。兩隻狗的叫聲愈來愈瘋狂,混飩狂亂的吠聲在書院裡的牆壁上碰撞迴旋。狗咬了一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