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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哎呀,我只說岳維山在滋水縣頂牛皮了,他一上白鹿原跺得家家戶戶窗門響,沒料到他也犯怯,怯那把鐵狗娃嘛(手槍)!我還當他誰也不怯哩?”鹿兆海鄙夷地說:“我說這人賤毛病多喀!”鹿子霖聽從兆海的意願繼續在城裡吃羊肉泡饃看秦腔戲,有意拖延回原上的時間以冷淡嶽維山的談話。半月後,鹿子霖自己都可以摸到臉頰上增加了肉塊,才決定回去。冉團長特意要派車把鹿子霖送上原。鹿子霖說,“算了算了,咱擺那個闊氣抖抖威風,看地方上哪個狗求貓的東西還敢給你上壘窩?!汽車一路開進白鹿鎮,又開到白鹿倉門口,田福賢以為政府要員親臨本倉,急忙奔出院子迎接,沒料徠上鹿子霖父子和另一個軍官,他們按路上議妥的辦法,由冉團長說話:”田總鄉約,請多關照兆海家翁,軍人也就在外安心赴死了。“田福賢僵硬地連連笑著應著,禮讓他們屋裡坐,冉團長和鹿兆海登上汽車就走了。

鹿子霖開始了他一生中最灑脫的日子。他對保障所的事情除了非自己親自交涉不可的大事出面做一做,其餘一概交給桑書手去應酬:某某村某某人的某某事你就這樣辦,某某村誰誰誰的那件事你就照我說的那樣弄。他騰出身來到處去閒逛去喝酒。鎮子上各個店鋪的掌櫃全是他的朋友和酒仙,白天要是錯過了喝酒的機會晚上一定去補上。本保障所所轄屬的各個本子以及更遠些的村莊都有他的相好和朋友,他有時空蕩著手一進門就嗆喝:“老哥,快叫嫂子給咱取酒。”有時候進門先把懷揣的酒瓶往桌子上一墩,就爽快地叫起來:“弄倆菜吧弟妹。萬一啥菜都沒有,就切一碟子蘿蔔絲兒。”他常常喝得似醉非醉,一身輕鬆地回到屋裡。女人忍不住說:“我看你到城裡走了一回,酒癮越發大咧?”無論什麼公務和家事都不再對他構成負累,也不影響他跑酒諞閒話的興致。只是每天回家進門瞅見兆鵬媳婦淡漠冰冷的模樣,就不由得心裡一沉,他可憐兒媳在家裡守活寡的尷尬處境,但又莫可奈何,如果不是冷先生的女兒,而是任何旁人的女兒,他就會打發她趁早離開這個家庭,起碼不致讓做阿公的他也背上心理負擔,面對親家冷先生那冷悛的臉孔,他也無顏說出這樣的話。他揣著一瓶酒走進冷先生的中醫堂,懊惱地述說岳維山對他的戒忌,又得意他說在城裡吃羊肉泡饃看秦腔戲的好光景,最後於微醉中藉助酒興吐出來心病:“先生哥啊!兆鵬這狗日的把一家人把親戚朋友都招禍帶災了!我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全給他攪得稀湯寡水……”他這樣很有分寸絕不直接觸及兒媳尷尬的慨嘆,意在取得冷先生的諒解。冷先生說:“英雄敗在兒子手啊!”鹿子霖就要這句話,這樣就可以保持友好往來。

鹿子霖的行為引起田福賢的警覺。田福賢到縣上開會,嶽維山於會後單獨找他談話,詢問鹿子霖究竟跟鹿兆鵬有沒有暗中牽扯,而且嚴肅地盯著田福賢紅光滿面的臉說:“我相信你明白。你可別給我弄個‘兩面光’的傢伙!”田福賢瞪著露仁眼肯定地答覆:“沒事。鹿子這人我裡外盡知,心眼不少。可膽量不大,還沒有通匪的臟腑。”嶽維山鄙夷地說起鹿兆海藉助團長來縣上給他示威的事:“兩個嶽痞二求貨!他們懂個屁,居然來要挾我。”田福賢順應著嶽維山的鄙夷的口氣嘲弄說:“是人不是人的只要腰裡別一把槍,全都認不得自個姓啥為老幾了!”心裡卻頓然悟嘆起來。怪道鹿子霖從城裡回來浪浪逛逛,原來是仰伏仗腰裡彆著一把盒子的二兒子的威風,未免有點太失分量了。

田福第二天找到白鹿鎮保障所,一開口就毫無顧忌地譏刺鹿子霖:“你這一程子喝得美也日得歡。”鹿子霖騰地紅了臉,驚異地大聲說:“啊呀老弟,你咋跟兄弟這樣開口?”田福賢依然不動聲色地說:“你到處喝酒,到處諞閒傳,四周八方認乾親。人說凡是你認下的幹娃,其實都是你的種。”鹿子霖愈加漲紅了臉:“好些人把娃娃認到我膝下,是想避壯丁哩!我這人心好面軟抹不開,當個幹大也費不著我的啥。你甭聽信那些汙髒我的雜碎話!”田福賢說:“有沒有那些事,只有你心裡清清白白,我也不在乎;你精神大你去日,只是把保障所的正經公務耽誤了。你就甭說我翻臉不認兄弟!”鹿子霖心虛氣短地強撐起門面:“啥事也誤不了,你放心。我愛喝一口酒,這也不礙正經公務。”田福賢這時說起鹿兆海給嶽維山示威的事:“何必呢?他是個吃糧的糧子,能在這裡駐紮一輩子?”鹿子霖臉上的血驟然回落,後脊發涼,這是一句致命的歷害的話。田福賢不說團長更不提鹿兆海的連長,而是把他們一律稱為“吃糧的糧子”;作為不過是為了吃糧的一個糧子兒子,當然不可能永生永世駐紮在城裡,他也不可能永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