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時,克蕾斯已經換下衣服,背朝外側躺在床上了,安妮根本看不出她是真的睡著了或是在裝睡。 “克蕾斯?”她柔聲詢問,“你不想吃點東西嗎?” 沒有反應。安妮想獨自上餐廳,卻又不忍心。她洗了大半天熱水澡,盼望熱水帶來身心的舒暢,結果卻洗出了一肚子疑問。滿室懸浮的空氣中的蒸汽嚴密地包圍著她。拖著兩顆受創的心,讓早期拓荒者某些瘋狂的行徑再度惹人厭煩地重現,她究竟在幹什麼?克蕾斯的沉默和這一路上一處處空蕩蕩的景物,突然間讓安妮感到寂寞得嚇人。為了消除這些念頭,她把雙手順勢伸入兩腿間,拼命拒絕承認剛剛泛起的麻痺,直到終於不得不扭動腰肢,來回轉動,屈服於那難以抵禦的感覺。 當天夜裡,她夢見自己正和父親一同走在一座白雪皚皚的山脊上,如同地道的登山者一樣吊著繩索,然而實際這卻是他們從未做過的事情。在他們下方,山脊的兩側各有峻峭的石崖冰壁直直地插入虛空。他們置身於一片雪簷上,一片薄薄地突伸於外,她父親說是很安全的堅硬雪層。他走在她的前面,扭頭對她露出像她最喜愛的照片中那樣的微笑——一種滿懷自信,宣稱他就在她的身邊,一切都沒問題的笑容。就在他露出笑容之際,越過他的肩頭,她看見一道罅隙正朝他們曲曲折折分裂開來,雪簷的邊緣開始迸散、潰離,跌落到山坡,她想放聲大叫卻發不聲音。就在罅隙快裂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時,父親回頭看見了,他飛快地往下墜。安妮看見兩人之間的繩索突然在他的身後急遽抽動,猛然領悟到想挽救兩人惟一的方法就是往雪簷的另一側跳。因此她凌空衝向山脊的那一頭,不料並沒有感覺到繩索急遽抽動、固定,反而自由落體般墜下虛空…… 她們昨晚很晚才睡,等她一覺醒來已經天色大亮了。外面的雨下得比昨天更大。整座拉胥摩爾山鏤刻的一張張石臉都被遮蔽在雲幕中。接待區裡的那位婦人說,天色是不會放晴啦!就在不遠處,她說:還有另外一座她們或許有機會一窺全貌的石雕——一座巨大的瘋馬雕像。 “謝謝!”安妮說,“我們自己可以找得到。” 她們用完早餐,付完賬,把車開回州界,由州道進入懷俄明,沿著惡魔塔和雷霆(桑德)盆地南緣,再越過袍德河,直上雪利敦。到了這裡,雨才總算停了。 在這兒,她們不時看到頭戴牛仔帽的男子開著小貨車、大卡車來往穿梭,其中有些人會碰碰帽簷或揚起一隻手向她們致意。在他們透過的時候,照耀於尾狀裝飾上的陽光在翎毛中形成無數小小的彩虹。 她們在天色已晚時進入蒙大拿,但安妮既未感到如釋重負,也沒有任何成就感。她一直拼命努力不讓克蕾斯的沉默將她打垮,一路上她不斷把收音機轉來轉去,收聽電臺裡播放出來的佈道節目、關於牲畜的報導,和許多她聞所未聞的鄉村音樂。根本沒用,安妮感覺到自己存在於因女兒的憂鬱所造成的壓力,與自己持續膨脹的怒氣中間那點越縮越狹窄的縫隙中,再也無法忍受。就在距離蒙大拿近四十英里處,她既沒看、也不在乎會通往何處,將車開下一條偏離州界的車道。 她想停車,卻似乎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地方。附近有棟孤立在路邊的大俱樂部,安妮抬眼望去時,它那霓虹招牌正一閃一閃地亮著,在漸漸暗去的天色中顯現令人驚慌的紅豔。她將車開上一座小山,路過一家小咖啡館和一片零零落落、前面有塊髒兮兮的長條形停車場的低矮店鋪區前。兩名留著長髮、頭戴插有翎飾的牛仔高帽的印第安人站在一輛破舊的小貨車旁,注視著拉力雅和拖車接近。他們目光中的某種神情讓她感到心煩意亂,於是她繼續往山上開一段路之後才右轉停車。 安妮熄了火,動也不動地靜坐車中。她可以感覺到後座的克蕾斯正注視她。終於,那女孩開口了,口氣相當謹慎。 “接下來怎麼辦?” “什麼?”安妮扯高嗓門。 “瞧,已經關閉了。” 路旁,有塊寫著“國家紀念館,小巨角戰場”的牌子。克蕾斯說得沒錯,按照上面所寫的開放時間,那地方確實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關閉了。想到克蕾斯竟如此誤會她的心情,把她想成是跟觀光客一樣刻意來到這裡,安妮火更大了。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注視著她將會產生什麼後果,只有筆直凝視前方,做個深呼吸。 “這究竟要持續多久,克蕾斯?” “什麼?”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這種情形還要持續多久?” 一陣漫長的沉默。安妮望著路上一團滾草滾草:產於美國西部,秋季時其莖在近地面折斷並隨風翻滾,故名滾草。追逐著自己的影子朝她們奔來,拂過車廂,從旁邊掠過,她扭頭望向克蕾斯,女兒避開視線,聳聳肩。 “唔?我的意思是,就像現在這樣嗎?”安妮說,“我們已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