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迭。克蕾斯沒有抬眼,她喝完手中的可口可樂,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那聲音益發襯托出滿室的靜寂。 “你自己去做吧!”她說。 克蕾斯第一次想到自殺是在那天從假肢專家處搭計程車返家時。假肢的介面已經插入她的股骨下側,但她假裝感覺很好,一面配合父親下定決心表現出來愉快,一面猶豫著該用哪種方式自殺最好。 兩年前,有個八年級女生在地下鐵道跳入一列市區快車輪下,其理由似乎沒有人能夠想得透。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克蕾斯也被嚇壞了,這件事在她心中悄悄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那關鍵性的最後一刻,她心裡想著,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克蕾斯還記得當時她自認為永遠也不可能鼓起這樣的勇氣,就算能夠,她終究也會拒絕那最後的一躍。 然而現在,她透過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再去看待這件事,已經能夠懷著幾近冷漠的心態去衡量它的可能性——不管是否利用那種方法。她的一生毫無疑問已經徹底被毀滅,周圍人們不顧一切想證明絕不是如此的做法,只會強化這個事實。她恨不得自己那天已和茱蒂、格利佛一起喪生於大雪中。隨著日子一週周過去,她漸漸明白了——她甚至為此而感到失望——或許她並不是那種自殺型的人。 促使她剋制自殺衝動的因素是她不能單從自己的觀點去考慮此事。這種事情那麼誇張、那麼庸俗化,感覺上似乎更像她媽媽可能產生的行為。它之所以不可能發生在克蕾斯身上,也許是她體記憶體在有麥克林家可惡的律師基因,那使得她對自己死亡的後果有相當客觀的分析。在這個家庭裡,責難永遠只有一個流向:無論什麼事,總是安妮的錯。 克蕾斯對她媽媽的愛與怨幾乎一樣深,而且往往是因為相同的一件事。比方說,她的果斷,還有她那永遠自以為百分之百正確的作風。最重要的,是她自以為對克蕾斯無所不知的態度:知道她對事情會有何等反應,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還有她對所有的問題大概會有什麼樣的意見。也許天底下的母親對自己的女兒都具備這種洞悉的能力。再說,有時候這樣深刻的瞭解真的棒透了。但是更經常的是,它常常帶給克蕾斯一種強烈侵犯她隱私的感覺,尤其是最近。 針對這些以及無數個不明確的缺失,克蕾斯現在開始報復。因為,利用這長得超乎尋常的沉默,克蕾斯似乎終於擁有了一件有力的武器。她可以從她的媽媽身上看出它的效果,發現這種效果的確令人滿意。平常,安妮總是任意實施她種種專制的行為,看不出一絲最起碼的罪惡感或是自我懷疑,但現在克蕾斯兩樣都感覺到了。她似乎可以感覺到媽媽的內疚,媽媽似乎在預設強迫克蕾斯參加這趟脫逃是個錯誤。坐在拉力雅車內仔細掂量,她的母親就像個賭徒,不顧一切地把生命押在輪盤致命的最後一轉上。 她們一路西行來到密蘇里,然後轉個彎朝北而去,黃|色的滾滾的寬闊河流在她們左側曲曲折折地奔流著。在蘇城,她們切入南達科塔,上了即將把她們送至蒙大拿的九十號公路又朝西方奔去。透過貝德蘭荒地北部時,她們望見夕陽沉落在黑山山嶺上,把天邊染成殷紅的一片。她們一路默默無言,流連在她們之間的憂傷彷彿不斷繁衍、擴散,終至與那常年累月籠罩在這片廣闊無情的不毛之地上其他千千萬萬的憂傷融成一片。   txt小說上傳分享
《馬語者》第二部:遠行 第8章(3)
麗芝和哈利在這一帶都沒有任何熟人,因此安妮事先已在靠近拉胥摩爾山的一家小旅館訂了個房間。她從未參觀過紀念碑,老早就盼望能帶克蕾斯來一趟了。可是等她們將車停到空曠的停車場時,天色已經昏暗,而且又下著雨。安妮心想:住進這裡,惟一的好處就是不用跟她從未見過,而且永遠不會再碰面的東道主客客套套地交談。 所有的房間全是根據不同的總統命名。她們住的是亞伯拉�罕·�林肯房。貼在薄木板、張掛於每一面牆壁的印刷品上,他的鬚髯特別突出,電視機上方也張貼著一段摘自蓋茨堡的演講文字,其中一部分被一張宣傳成|人電影的光滑的厚紙板給遮暗了。房裡並排陳列著兩張大床,克蕾斯整個人癱在離門較遠的那張床上。安妮出了房間,回到雨中探視朝聖者。 那馬兒似乎已漸漸習慣旅途中日復一日的奔波。當安妮踏進它面前狹隘的防護地盤時,在拖車上窄小馬棚中的它已經不再暴跳如雷。它只是側步退到昏暗的角落。在安妮掛上新的乾草袋,小心翼翼地將飼料和飲水桶推到馬兒可以觸及的位置時,她可以感覺到它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除非等她走遠,它是絕不會碰它們的。她嗅得出它的敵意,心裡既激動又慌張,因此在關上拖車門時,一顆心怦怦然猛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