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擱下手中的筆,長嘆一聲,單手支著下頜,透過檻窗往外看去。
假山湖石,流水潺潺,水車緩緩轉動,蓮缸裡幾點粉紅探出頭來,點綴了這個夏末的縣衙後院。
魏景動作很迅速,花木匠當天就來了,幾天時間就把小花園整理妥當,果然很有野趣。
他還說,過兩天修整屋舍的匠人也要來了,屆時和她搬到前面去暫住,等修整好再搬回來。
“唉。”
“夫人?”
邵箐剛又嘆了口氣,就聽見王彌的聲音,回頭一看,對方捧著茶盤,其上一個白瓷小盅,正笑盈盈緩步而來。
白瓷盅放下,她一看,原來是甜湯。
“晾了有一會了,正合適喝呢。”
王彌在隔壁坐下,笑說兩句,看邵箐執起調羹,忽想起一事,連忙問:“夫人,那日女戶的事……”
魏景那日面沉如水攜了邵箐去,她膽戰心驚憂心了半天,不過正房隱隱傳來爭執不過一陣,須臾就安靜了下來,次日魏邵二人相處如常,她才放下心來。
立女戶,邵箐倒說得很肯定,但魏景的反應卻不大對頭,所以王彌也沒和夫君說,打算先和邵箐確認再說。
不過這幾日王彌的小女兒阿壁生了病,她忙著照顧,拖到今天才得空閒來詢問。
“女戶?”
這個敏感事邵箐現在可不敢做,只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王嫂子,女戶多麼?如今這世道,獨身女子頂門立戶,只怕很不容易吧?”
“哪裡只是不容易?”
王彌搖搖頭,嘆道:“世道多艱,尋常男子立身且不易,更何況女子?”
“老嫗、體貌不健全者猶自可,尋常女戶,不過風中浮萍罷了。”
男尊女卑,可不是說說便罷,吏治清明時,女子支應門庭尚且不易,更何況如今?
若以為孫綜屈乾之流不過偶然,那就大錯特錯了。大楚朝經歷了數代昏君,吏治腐敗入根,豪強汙吏比比皆是,從上到下濁風成流。
益州還好些,偏安一隅。中原瘟疫天災頻頻,百姓貧苦難以生存,民亂一直時有爆發。這樣的大環境,一個獨身女子要如何能生存?
你說總有安定的地方吧?畢竟這般大大小小的城池,不是亂民可以輕易攻進去的。
是這樣的沒錯,但豪強汙吏、市井惡霸處處都是,一個獨身女子,尤其模樣周正些的,必然逃脫不了被霸佔的命運。
若沒個依仗靠山,地痞賴漢白日就敢翻圍牆信不信?更有不幸者,未必不會淪為暗娼。
王彌搖了搖頭:“我父祖早亡,隨母親投奔親眷,一路蓬頭垢面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出身其實比寇玄好多了,可惜家道中落罷了,所以這類事情知曉得很多。不要以為身份高些就無妨,沒權沒勢,連手裡的錢財都無法保住,不尋靠山是不行的。
她母親不願意,匆匆捲了些細軟攜女往益州而來。
“那你悄悄走了,你母親呢?”
“早年已病故了。”
王彌有些傷感,須臾笑笑:“只她老人家是含笑而終的。”
雖波折極多,後續生活貧苦,但好歹給女兒選了個靠譜的歸宿。
“如今世道不易,良人難覓,夫人是真真生得好命,得了主公這般男子為夫婿,必好生珍重才是。”
身份雖發生大轉變,但邵箐待寇家人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王彌心中感激,話到最後,感嘆之餘又多嘴勸了一句。
“良人難覓麼?”
在這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年月,如魏景這般珍重妻子確實恐再難尋覓了,王彌勸珍重才是正常的。
“嗯,我曉得的。”
邵箐笑笑,喝了甜湯,送走王彌,她也無心看賬,趴在書案上,隨手捻起墨錠,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
唉,如意料中一樣,就算立了女戶,沒有靠山這獨身女子也很難生存啊。
或許在王彌知曉之外,偶爾也會有個幸運的吧?但邵箐想想自己自來此間的遭遇,簡直倒黴透頂,賭運氣啥的還是洗洗睡吧。
實情也瞭解過了,最終結論出來,確實如她所想,獨立生活不現實。
她無親無眷,不獨立只能選個人嫁了。
既然如此,不用猶豫這人肯定是魏景。兩人有過命情誼,她只信任他,他亦然,對自己也極好,且大機率會持續一輩子。
兩人如今相處得就很不錯,繼續搭夥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