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似的微光。
滿天的星辰密密麻麻地鑲嵌在天上,讓她想起海底雪白的細沙間層出不窮的貝殼,星光閃爍不已,似乎在說著什麼竊竊私語。
桂魄清亮明朗的光華灑落在她的臉龐上,帶來恍惚如夢的錯覺。
這一刻,她離天上的神明多麼近啊,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顆搖搖欲墜的星子,就能觸控到廣寒宮裡搖曳生姿的桂花,然而她不敢,彷彿害怕驚擾了仙人的往來。
天上倘若真的有神仙,他們又將以怎樣好奇的目光,向下遙望?當萬家燈火次第亮起的時候,他們是否會一如人們欣賞星辰般,遠眺人間的燈火闌珊呢?
人生苦短,彈指百年,世間常有羽化而登仙的傳說,那麼數百年前蕭肅高貴的東崑崙此刻在何處?那紫衣飄搖、絕代風華的冷清崖又在何處?
天地之間一片沉寂悽清,靜得聽得到他穩定有力的心跳,她忍不住轉頭望去,段暄抱膝而坐,神色岑寂地仰望著滿天星斗,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嘴角邊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如花微顫,溫柔得宛若崑崙山連綿百里的海棠。
她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男子竟然如此清雋俊美,彷彿曾受到諸神嘔心瀝血的恩賜,有著在最美的夢裡也不會出現的容顏,讓她的心莫名跳得快了起來,也不知是甜蜜、喜悅還是悲哀。
這一刻,多麼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寂寥啊,然而爛漫如她,終於不能明白他的憂傷。
段暄察覺到她的目光,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阿晚從前見到的是滄海之上的月亮,不知崑崙山上的月亮,阿晚可還喜歡?”
晚溫順乖巧地點了點頭,將腦袋靠在他肩上:“段大哥,你……你不開心嗎?”
段暄的指尖輕輕拂過她脖頸上的天青石項鍊,語聲低沉如風送松濤,泉漱玉石:“阿晚,這串項鍊的名字,叫作‘前塵勿念’。”
既是剎那芳華,浮生若夢,人生短短數十年轉瞬即逝,本該生盡歡,死無憾。
但又有誰,能夠真正生既盡歡,死亦無憾?
段暄的父親,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安陵王,段顏白。
如今朝廷上的眾臣說起當年的段顏白,亦無不嘆惋,皇帝提起他來,亦忍不住要多喝兩杯酒,以消心底愁悶。
那曾是朝堂之上怎樣璀璨的一顆星辰。
段家世代列侯,顏白出生的那一刻,便註定了是個在滿京城裡橫著走的小侯爺,但他全無高門子弟的紈絝作風,十五歲時便親入疆場。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顏白在沙場上與軍士同食同眠,橫掃三十萬敵軍,掙下赫赫功勳,夷人畏其孤勇,十年不敢再犯邊界。
皇帝龍心大悅,一道聖旨,十九歲的顏白憑藉戰功封王。
曾經的顏白是這世上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年方十九,已橫掃萬千敵軍,引領天下風騷,硬生生在世代列侯的榮耀中加上無限風光。
令人惱火的是這少年王爺還有一副禍水似的好容貌。
說起來,在疆場上馳騁廝殺多年,他早沒了王侯子弟搖曳飄逸的好姿態,臉上還多了一條蜈蚣般曲折的傷疤,但一副實實在在好看的眉目。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少年的顏白都令人悲憤於造物主的極度偏心,以至於在他上戰場時,要被迫戴上面具來掩蓋震懾力實在不足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