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師父曾對她說,希望她就此浪跡江湖,樂得自自在在。然而人生在世,天意難測,好比眼前這個人,哪裡是那麼容易逃得了,避得過的。
幸好他舉頭望著月,像是沒瞧見她,沐嫣正準備繞個道走,身後淡淡的傳來一句:“偷馬的小賊見了失主,這就要逃麼?”
這話說的,著實氣人。
她分明留了銀子,沐寨主的牽馬,能說是偷麼?索性賣弄輕功,飛身上了房頂正對著他,目光炯炯,插著腰鼓足氣勢,朗朗的道:“沈掌門沒瞧見我留的銀子?”
沈昀說話,素來簡潔:“見了。”
她的氣勢越發的足:“既然給你留了銀子,如何說得上一個偷字?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沈掌門這麼說我,有些不厚道罷。”
他道:“我只說是偷馬的小賊,又沒說是沐姑娘,姑娘何必上趕著要認是自己,倒叫懷照惶恐。”
瞧他不出,一副溫文姿態,說起話來,卻比毒舌的蘇小侯爺更令人無語凝噎。
沐嫣袖著手嘿然一笑:“沈掌門說話玲瓏,敲釘轉腳得很。”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看得她終於低下頭來,才道:“白日裡為何對著我只不作聲?懷照一生,從未如此招人厭棄,哪怕是當年我父親……沐姑娘,到底是為什麼,你不悅我至如此?”
夜風襲來陣陣寒意,她飄然立在一片琉璃瓦上,寂寞地笑道:“尊夫人怎麼沒來?”
他一挑眉:“我夫人?”
沐嫣道:“呃,就是你那位琉璃師妹。”
萬千月華里他轉過頭來,神色複雜地上上下下將她好一番打量,手中扇子收了起來,想敲她又沒敲,嘴角浮出個莫名的笑來:“你對她倒會瞎掛念。”
阿彌陀佛,大家情敵一場,怎能不掛念。
他掌中一點寒光流轉,沐嫣看得分明,眼裡放出光來:“銀子?”
沈昀“嗯”了一聲道:“那日你留了這銀子跑路,我一路急追,怎麼也找不到你。”
她心虛地道:“我怕馬主追上來,所以一路迂迴而逃。”
沈昀轉著那錠銀子,眼角眉梢,似笑非笑:“昔人買櫝還珠,貽笑千古,放著我不要,卻偷了匹馬跑了,莫非在阿嫣心裡,我就這麼不值一提麼。”
他語氣輕飄飄的,但一句“阿嫣”,卻令她如聞驚雷,全身陡震,直愣愣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阿嫣,阿嫣。一路西往崑崙,他始終喚她“沐姑娘”,何等彬彬有禮,此刻卻喚她阿嫣。
蘇斐對她很自來熟,上來便叫嫣嫣,但小侯爺口裡千百句的暱喚,竟敵不過此時這兩個字的動魄驚心。
他和蘇斐不同,一向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很缺乏幽默感。
沈昀見她發呆模樣,心情卻是大好,笑意更深了些:“大膽小賊,偷我駿馬,被我這失主當場抓獲,你要如何贖罪才是?”
沐嫣抖著道:“我記得你……你說對我的心意受之有愧。”
他招手道:“你過來。”她老老實實地靠過去。他又道:“坐我身邊。”她臉上騰地一紅,又老老實實地挨著他坐下。
他凝眸向她瞧了瞧,驀地伸手,重重地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在後者齜牙咧嘴的嚷疼中,恨鐵不成鋼道:“姑娘,我知你的性子一向有些糊塗,但麻煩你下次聽別人說話,一定要聽完。”
頓了頓,對面少年春風般微笑道:“那夜我對琉璃說,我受之有愧,但倘若不受,我這後半輩子,豈不是要日日夜夜悔之無窮了?”
沐嫣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喜從天降,但這驚喜來得太突兀,讓她有些以為還是在夢裡,當不得真,臉上的神情一時跟不上,仍是淡淡的,這就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妙境。
沈昀倒是一怔忡,斟酌著她的表情:“怎麼,你不喜歡聽到剛才的話?”
此刻她的神色這才和心情合了拍,又愣了片刻,立馬賭咒發誓:“我若是不喜歡,明兒就被寨裡弟兄起義,革了我寨主之位。”
他頓了頓,終於沒撐住,撲哧一笑,笑意如葳蕤的蘭葉,重重疊疊地盛放開來:“你這寨主,當得盡心。”
被他這麼一說,她驀地想起件事來:“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沈昀微笑道:“知無不言。”
“那夜我去劫天牢,有個人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眼裡是藏不住的笑意:“不過是故意裝了試探你,現在才知道是我?小丫頭沒良心。”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