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微眯雙眼,遙遙地向他道:“林閣老不必動怒,到底是你的家事,是朕莽撞了,你坐。”
林閣老一呆,驀地醒悟,頓覺家醜居然外揚,又怒又悔,咬了咬牙,強抑怒氣地坐了下來。
沈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靠柱坐著,整個人掩映在柱子的陰影中,喜怒並不分明。
蘇斐一拉呆呆凝視他的沐嫣,壓低了聲音笑道:“瞧不出,沈公子看著溫和,骨子裡這般驕傲倔強。”
她回過神來,低聲道:“他一向如此,溫文得很,卻也疏離得很。”所以像寂寂獨開的谷中蘭,讓她心生傾慕,但卻不敢靠近,生怕連自己的呼吸,都打擾了他的清淨。
徐世子終於在腦子裡理清了林林總總的往事,萬般追憶,化作輕輕一嘆:“他若真是林公子,原是從小便這般驕傲,何曾變過。”
草草終了席,一行人趁著月色出了宮。沐嫣走到沈昀身邊,和他並肩而行,見四周沒人,柔聲安慰道:“懷照,我永遠都在的。”
她雖在心頭唸了這名字許多回,但宣之於口,還是頭一次,臉上頓然染了兩朵大紅花,轉過了頭,不敢直視他。
沈昀笑了笑,看來心情實在不大好,低聲叫了句阿嫣。
蘇斐不緊不慢地踱步過來,臉上掛著從容適度的笑:“懷照,我知道你不願提及當年往事,所以在席上稱你為沈掌門,不見怪罷?”
沈昀拱手微笑:“在下很承蘇侯爺的情。”
見沐嫣發怔,知她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當下簡要說了個大概。他性情沉默溫雅,遠不及蘇小侯爺有張有弛,引人入勝的好口齒,卻聽得沐嫣說不出的心酸。
原來他果然是林閣老之子。
當年林府金尊玉貴的小公子,如今混跡江湖的少年人。論起來,他和蘇斐還算舊相識,五六歲的時候,兩人一起掏過鳥窩,也打過幾次架,搶過兩回小人書,頗玩得來,後來卻沒了下文。
蘇斐道:“那時我還曾向父親追問,林家孩子怎地不來和我玩了。我爹只是嘆息,說多靈透美貌的一個孩子,可惜了。”
林府的小公子,死在他的七歲。
沐嫣根據沈昀的描述,大約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說起來,不過是多年痴纏愁怨,幾番愛恨情仇。
二十多年前,林閣老被先帝派為欽差,一路南下,在蘇州城外遇到個苗女。
彼時正值黃昏,欽差大人找了個茶鋪坐下喝茶,暮風徐送,茶葉清香,他正品評著,有個揹著採藥小揹簍的少女恰好也來歇足,脆生生道一句:“店家,我要一杯茶。”
一回眸之際,月眉星眸,豔絕人寰。少年欽差眼底頓花,還以為遇見了傳說中的花妖精魅。
少女裝束得奇特,一雙晶瑩的赤足,皓腕上金鐲叮叮噹噹,雙肩潔白似雪,一雙眸子像隔著隱約的雲影天光,遙遠地望了過來,帶著渾然天成的無邪。
古書裡寫絕色美人,常說其一顧傾城,再顧傾國,此刻對了這十六七歲的苗女,國與城的反應不知道,但見慣了京城世家女的少年欽差卻被傾得從未有過的慌亂。
那少女喝了茶便走,欽差大人滿心想要追上去,又自覺這舉動太過孟浪,想了想,喚了茶博士來問話。
茶博士道:“這位姑娘住在前面不遠的一個小園裡,每個黃昏都要來喝茶的,我們一開始見了她,都以為是神仙,心想凡人哪能有如此美法?後來見她說話舉動都和我們一樣,才知道她是人,小的可不知道她的名字。”
少年欽差在蘇州一住半月,每日都去茶鋪喝茶。
欽差如此眷顧,這家“李記茶鋪”陡然間聲威大震,至今已開了十幾家分鋪,承包了整個蘇州的茶業。
半月後完成了皇帝的指派,他快馬回京城,討得先帝的恩旨,娶了苗女為妻。一年後,苗女有孕,誕下麟兒,取名為昀。
當年的林閣老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探花及第,被先帝欽點為天子門生,在朝堂上風頭極勁。
小公子四歲的那年,有一日林閣老下了朝,騎馬還府,仁王爺的獨生愛女永安郡主不經意瞥見了,一病不起,喚了名醫來看診,皆搖頭:“郡主犯的是相思心病,若不能嫁給意中人,性命只在旦夕之間。”
仁王膝下僅此一女,素來愛若掌上之珠,御書房里長跪不起,願以一生戰功換皇上賜婚。
先帝念他一生沙場征伐,積下赫赫戰功,推卻不得,降了旨意。永安出身尊貴,故入門後為林氏正妻,那苗女本就來歷不明,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