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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照片我曾見過,它本在母親臥室床頭櫃上,被妥帖地收在金邊相框裡。
如今,被撤去相框、封上塑邊,位置由觸手可碰的床頭櫃移到母親身邊……
加了封邊,無法阻擋邊角捲起,且卷得不成樣子……
想象母親夜夜抱著這張舊照思念父親黯然神傷,眼淚不可控地溢位。
滴答兩聲拍響塑膠片,我胡亂用袖子擦乾淨照片,將它輕放回枕下,溜到廚房抹了把臉,繼續拆洗被套。
……
我將這件事嚥下,對鄭帆也沒有說。
這是母親一個人堅守的征途,別人,哪怕是子女,也幫不了什麼。
從母親向來的包容隱忍與無限的執著堅強上,我看到了閃耀的愛。
我在心裡替父親慶幸,同時更為母親心疼……她與父親二十年婚姻,聚少離多、擔驚受怕,臨了,還是免不了她一個人。
心梗得發疼生抑,我暗暗做決定:繼承父親遺志,餘生陪母親左右。
我的心裡話沒對別人說過,直到高考結束、出分、填報志願……
月底母親工作正忙,尤其在父親過世後,母親除了對我姐弟的管束,對工作投入了更多的精力,說到底,只是怕閒著,怕閒下了胡思亂想。
去網咖報志願,剛好週末,也是我弟鄭帆陪著我。
我拿定主意,在報考時段直接選了本市的警校,第一專業選報禁毒,其次,填了刑事偵查學。
鄭帆坐在旁邊看著我操作滑鼠,一聲沒吭,只是在我選定儲存時,手搭上我肩膀。
那是鼓勵的意味。
我眼前酸脹得疼,不敢回頭看他,靜默等到報考時段過去,看著填報同一志願的排名情況,心裡落了底,拉起他就走。
當天,母親特意申請不加班,按時回家,進門第一句便問我填報情況。
我直說了。
那幾年金融熱,母親曾建議我選相關專業。我料定母親必定反對,卻低估她對相關字眼的抗拒……盛怒之下,母親第一次對我動了手,舉了未放下的提包扔到我頭上。
右邊太陽穴被提包拉鍊的金屬掛飾抽痛,心跳跟著顫動,我跪到地上,直視母親,固執地無聲對抗。
她氣著唇角發白,再不吭聲,甚至外衣未換下,直接進臥室反鎖了門。
我們母女疏離冷戰,這是頭一次……
臨到開學,母親暗自檢查過我準備行李的情況,將我忽略的必需品放到書桌上提醒我,卻還是沒開口對我說過話,甚至,對弟弟的應答也鮮見。
轉眼開學,我早起,拿練過幾天的半生不熟的手藝為母親弟弟做了頓飯——擀麵條。
我想母親不願見我,兩碗麵擺上桌,趁著弟弟去喊母親時,提著行李箱出門。
我在站臺等車時,弟弟跑出來。
他陪著我等車,期間只說過兩句話。
一句轉述母親的:媽不許你自作主張。
另一句是,媽哭了。
我向來車方向張望,迎風逼回淚。
弟弟目送我上車,車開動後,裝在外套口袋裡新手機震動兩聲。
我拿出來看,弟弟發來的,很長的一段。
我探出車窗往後看了一眼,不見他與站牌,還能想象他站在風裡捧著手機的執拗樣。
他沒開口表達的話我仔細讀了,翻來覆去幾遍。
從他寬慰人關心人的話裡,我看到他長成了穩重的大男孩。
臨下車,我回了簡短几個字,囑咐他照顧好母親和他自己,踏實完成學業。
這就算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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