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福宮中,楚帝彷彿一夜驟老十歲,面色憔悴。
陸子響侍立在側, 雖一宿未眠, 他卻是一副遊刃有餘模樣, 笑意溫雅,渾如一塊天成美玉。
昨夜光樞門驚變後,楚帝一夜未能入眠。將陸兆業押入監牢後,他立時便要將陸子響立為太子。此刻回過神來,楚帝心底仍是震動不安。
“響兒,那沈家不除,到底是樁禍害。沈辛固在朝多年,結黨營私,你最是一清二楚。”楚帝憶及後半夜派人夜抄沈家之事,對陸子響道,“你緣何攔著朕派去的人手?你不是個莽撞之人,其間定然有什麼緣由。”
獨獨對著陸子響,楚帝會放下獨斷,與他仔細探討利弊。
畢竟,這可是將來要繼承帝位的皇子。與他多說國事,本是理所當然。
“不瞞父皇,子響先前呈上的退治疫病的方子,便是由沈家所獻。兒臣以為,沈家能有心思如此,尚算將功補過,可一免死罪。如果這退疫功臣被父皇打入監牢,讓百姓知曉了,難免會為父皇惹來非議。”陸子響笑道,“不過,其餘罪責如何,便由父皇定奪就是。”
楚帝聞言,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倒是為朕著想。”
“其實,兒臣也有些私心。”陸子響嘆道,“那沈家女到底救過兒臣一命,雖她伯父犯了大罪,可她一介深閨女兒被禍及,到底無辜。”
楚帝搖搖頭,道:“你心有憐憫是好事,日後掌了朕的江山,卻萬萬不可如此仁慈。罷了,放過他們一條命,將沈家男丁免去官職,貶為白身,沒走家財,令他們來日掀不起風浪來,也就是了。”
陸子響到底是他一心寵愛的孩子,他的話,楚帝都會偏聽幾分。
更何況,此時不殺,不代表日後不殺。這沈家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必然翻不出手掌心去,想怎麼處置,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兒?
“父皇仁慈。”陸子響笑道。
楚帝遣人擬旨,發落了太子黨羽十數人。這十數人皆領朝中要職,大多是沈家門生,不外乎落得個流放、抄家的結局。衛兵到沈家門前時,沈大夫人已在房樑上繫好了白綾,只等著一腳踩上去。
沈辛固心底明白敗局已定,一臉死氣沉沉——昨夜雖沒有與二弟一家一般,被直截了當地押入牢中,可今日到底是逃不過一劫。
聽聞衛兵與上諭到,沈辛固便親迎出門,跪地聽命,面上頹敗一片。
然而,上諭短短十數字,卻只是摘了他的烏紗帽,再無多言。
衛兵離去後,沈辛固怔然跪在原地,始終不起。丫鬟與沈大夫人來扶,也不能將他扶起。許久後,沈辛固才緩緩起了身,道:“……只怕是,身在夢中。”
沈大夫人與丫鬟們喜極而泣,道:“老爺,只不過是丟了官職,不曾禍及性命,已是件幸事了。只要將家財交納給陛下,日後,這京城風雲便再與咱們無關了,咱們也能好好過日子了。”
昨夜一夜風雨,沈大夫人惴惴難免,今日面色蒼白憔悴。此刻她哭得淚水橫流,面上卻掛著歡喜之意。
從前眷念的權勢財富,如今看來,卻是什麼都不算。只要能活著,便是極好了。
沈辛固看見妻子哭泣,心底卻倏然一嘆。
昨夜他逃過一劫,乃是二殿下心血來潮幫了他一次。可日後沒了二殿下伸手幫忙,他又如何能保住這一家老小?妹妹沈辛夷身在宮中,毫無訊息,恐怕也凶多吉少;父親沈瑞在江湖上又仇家諸多,如今沈家遭了難,只怕次日就會惹來報復。
自己與庭遠也就罷了——太子失勢,禍及臣子,那也是無可奈何。日後陛下想起他二人來,再發落了,那也是可以想見的。可自小養在深閨的女兒蘭池又該怎麼辦?
她自幼嬌縱,沒了沈家庇護,日後又該怎麼辦?
“夫人。”沈辛固啞著嗓子,緩緩轉向妻子,道,“你與我進來,我與你說一件事。”
沈大夫人拭淨面上淚水,點了點頭。
沈蘭池昨夜亦是沒有睡好,滿心皆是憂慮。
雖有陸子響伸手相助,可到底是無法心安。惶惶長夜,也唯有想到陸麒陽的時候,心底才會安穩一些。
他在沈桐映出嫁那時說了那麼多,那便是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也是多活了一輩子的人。
她不知道她是該歡喜,還是該哭泣,只覺得心底酸澀一片。
她縮在床榻一角,抱著膝蓋,心思且沉且浮。
就在此時,前頭的丫鬟來請沈蘭池,到沈大老爺面前去。沈蘭池打起精神,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