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片灰暗的雲重疊飄來,似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季飛霞分明心底是有他的。
若不然,又怎會放棄逃難的大好時機,跟著他一起待在這山野裡?
興許世情便是如此,他喜愛的,從不屑於他——如那沈蘭池,總對他敬而遠之;如那沈苒,口口聲聲皆是情愛,骨子裡卻實他如無物,翻臉便跟了陸敬樺——而他不喜愛的,卻痴情於他。
他笑罷,摸摸乾咳喉嚨,道:“皇后,你將朕頭顱割下,拿去獻予鎮南王,興許鎮南王還會饒你一命。”
季飛霞聞言,面色煞白。她搖頭,顫聲道:“陛下切不可胡言亂語。”
這副模樣,像是怕極了陸子響會先她而去。
陸子響見狀,心頭不由有了幾分愧懺與悔意——
他負欠她良多。
到此時,他才微微有了幾分悔意。想要仔細看一看自己這位在百姓口中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妻子,可卻又來不及了。兩人皆是渾身狼狽,一點都無從前的雍容華貴。
他在心底道:若是早日發現季飛霞的好,興許便不會飽受折磨了。
“……罷了。”陸子響起身,抬眼望向林間一處破廟,道,“朕去那廟裡歇息一會兒,皇后在外頭等一會兒。”說罷,便攜著幾名部將,起身朝那間破土地廟走去。
這破廟有些年歲了,牆體剝落、斑駁龜裂,門洞亦破了兩個漏風的大洞,褪了色的紅漆看起來黯淡已極。陸子響步入這破廟後,天空中便開始下起了陰雨,絲絲秋雨打的人衣衫盡溼。
眼看著雨水越下越大,而季飛霞衣衫溼透、小臉煞白,一名負傷將領對季飛霞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先進去避雨吧。多事之秋,陛下定然會體諒我們的。”言語間,已無多少對陸子響的敬意。
待走入了破廟間,卻問得濃重的血腥味。將領一驚,連忙敞開門四處張望,原來這破廟中倒了一地屍體,皆是自刎而亡的將領。
最中間,則是陸子響的身軀。他閉合雙眸,靠坐在破破落落的土地神像前,俊美容顏並無染上任何血汙,被擦得乾乾淨淨,宛如睡著了一般,猶似神祇一般。
再細看,他脖頸上裹著一道捲起的披風,那披風已被噴濺的血漬染成了暗紅色。
陸子響也拔劍自刎了。
季飛霞愣在廟宇門口,面色蒼白,渾身顫抖。天空中滾過一道驚雷,飛馳的閃電照亮她僵硬的面孔。
“陛下——”
帶著哭腔、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傳徹了整片山林。
季飛霞身旁的將領也是一片驚悸,連忙上前收整陛下屍身。他們扶起陸子響的軀體,陸子響衣襟間夾著的一片薄紙便飄然落下。
紙張折了三折,上頭寫了幾行潦草的字——
無論拾得者何人,代朕將此書轉交京城沈家蘭池。……朕自知時日無多,天命不正,欲將去矣。今苟延于山林廟宇,所思所憶、頗負良多。然最憶者,為者卿捨身之恩……
這張信封飄落在地,被將領的鞋履踩得撕裂開來,陷入滿地塵埃之中。未多時,雨水從破了洞的廟宇屋頂上灌入,滲得地面坑坑窪窪,這信上的墨跡為水浸泡,漸漸模糊化開,再看不清。
落雨未絕,漫天陰雲。
寶嘉元年,秋,昏王陸子響於淮祿外自刎而亡。
鎮南王陸麒陽收復淮祿,一掃山河瘴癘,重整大統。
塵埃落定後,為戰火所苦的楚國漸漸恢復了生機,京城也漸漸重新歸為一片繁華熱鬧。鎮南王陸麒陽帶兵凱旋,於秋末返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