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麒陽聽著,唇角慢慢浮出一分笑意來。
“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沈蘭池的聲音忽然揚了起來,眉目裡透出一股堅定。
“但說無妨。”陸麒陽道。
“待你將天下事掃畢後,你便只能屬於我一個人。朝廷、楚國、百姓,統統不要再去管了。”她眸光微動,道,“我願捨棄榮華富貴,也望你能與我……同去同歸。”
她說罷,靜了一會兒。燭芯噼啪作響,在牆上映出一道綿長燈影。
許久後,陸麒陽道:“好,我答應你。”
沈蘭池如釋重負,亦笑了起來。沒一會兒,她起了身去,將手指探到陸麒陽唇邊,抹去糕點屑,憐憫道:“王爺又偷吃蜜糕呢?可憐巴巴的,怪不得見我來了,這麼緊張。”
次日,鎮南王舉軍南進。
陸子響與陸麒陽本就分庭抗禮,這場戰爭並不容易。
又次月,沈蘭池生產。經過兩個時辰的艱難,她於京城產下一女,取名陸冠容。小名,蜜糕。
擲果盈車
數月苦戰, 鎮南王軍於七月攻破淮祿。
淮祿城破,百姓四散潰逃;為數不多的留臣皆投降示好。陸子響攜一支殘軍逃出城外,他走投無路, 被逼入一座山中,身邊部將死傷近殆。
這山少有人居, 山上草葉密密叢叢,難以行路。陸子響本就重了一箭, 行路艱難;滿途荊棘之下,他再難下腳, 乾脆癱坐在地上。
他取過腰間水袋, 想要喝口水。仰頭一倒, 方發現水袋中只餘下一滴可憐巴巴的水,淌入他口中,分毫不能解渴, 反而使喉間愈發火燒火燎。
陸子響雙眼一暗,忍不住伸手抓亂自己髮絲, 滿面皆是灰暗。
數日領兵作戰, 身體勞累已極。多年不曾如此辛勞, 他覺得如今已是極限了。身體的疲憊傷痛暫且不提,更折磨人的則是精神的煎熬——不知何時, 陸麒陽便會追上山來,割下他的頭顱, 獻給陸敬樺那等大逆不道、自稱為帝的人。
眼前一片綠樹枝葉, 陽光灑落下來, 被血滴遮蓋了的視野有些迷濛。他揉揉眼,腦海中卻掠過昔日在京城時的歌舞昇平來——
那時他非帝王,是京城人人嚮往的二殿下。
可如今,一切都沒有了。
他想到曾經的紙醉金迷、宮廷樓閣,想到救過自己一命的沈蘭池,思緒愈發恍惚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對沈蘭池勢在必得,可到頭來,竟然是連皇位也保不住了。追逐一生,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後悔麼?
……不曾後悔。
最為後悔的,便是不曾得到沈蘭池。
正在此時,陸子響聽到身旁一道怯怯聲音:“陛下,喝我的水吧。”
他抬起頭來,卻見到季飛霞舉起了自己的水袋。
季飛霞回到淮祿後,陸子響依舊令她做著皇后。也許是惦記著這份恩情,他如今逃入深山,季飛霞也換了輕便衣物,一路跟隨,一副要死生同穴的模樣。
見季飛霞雙唇乾裂,眼中帶著血絲,陸子響的心底竟有了一分嘲意。
未料到,最後陪著他的人,不是那無緣的沈蘭池,不是假心假意、在京城扶持陸敬樺稱帝的沈苒,竟然是這叫做季飛霞的小女子。
他並不情願娶她,也不曾真心待她,一直欺她騙她,可她卻真的天真純澈如斯,願意被自己一騙到底。
陸子響眸光掠過她手中水囊,心下忽而一陣慨然落寞。繼而,他自嘲一笑,道:“皇后,朕並不喜愛於你。想來你嫁予朕後,定然是後悔的吧。”
周遭枝葉為風所拂,搖擺不定。山下似乎有著隱隱馬蹄聲,震動如雷。這馬蹄聲逼的藏於林中的人滿面驚懼、心力交瘁,愈發朝著草垛之中瑟縮了。
季飛霞聞言,眼皮微抖。她低垂下握著水囊的手,道:“臣妾自然是怨過的……”頓了頓,她道,“怨陛下明明心儀蘭池姐姐,卻從不說出口。怨陛下不分青紅皂白,便將臣妾的兄長下獄。”
聞言,陸子響眸間的嘲意,愈發深了。
“可饒是如此,”季飛霞道,“臣妾仍舊無法置陛下於不顧。並非因情之所至,只是因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她的回答鏗鏘有聲,一字一頓,令陸子響心頭燃起一陣火焰來。
——不是因為情之所至,僅僅是為禮教所縛,夫妻乃是一體,不可分割。
陸子響愣了一會兒,竟仰頭哈哈大笑了一陣子。抬眼處所及的天空,略顯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