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聽罷訝然:“你是要百姓們恨這個大斟教?可這對治疫和抓人沒用啊。”
“不,不是。”楚成搖頭,“百姓們恨他們頂多少用?我要把他們逼出來。”
他想,他們對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狂熱到那般地步,如此大動干戈的最終目的多半還是傳教。
摸出他們的目的,事情便簡單了。
他把這事扣到“明神”頭上,若他們當初真已一走了之,眼下根本不會清楚大應發生了什麼,便也不會有什麼反應;而若事情是他們所為,他們必定仍藏身在大應境內,聽到這個傳言一定會跳出來。
——若不跳出來,“明神”都成反派了,被玉帝的天兵天將擋回去更是有損威名,日後還怎麼傳教?
再者這樣一來,也穩住民心。
天災是最容易引起恐慌的,人們會怨天子德行不夠遭致災禍,還會怨朝廷治災不利。任何問題在此時此刻都很容易被放大,除非人們可以去恨別人。
告訴他們此事是天神打架是最簡單的了。天神打架無據可查,但中原百姓信奉佛道兩家多年,會立刻與自家神仙站在一邊,繼而也就與朝廷同仇敵愾了。
百姓一旦和朝廷同仇敵愾,心情便不知不覺不一樣了。朝廷就算治災治得並不順、甚至有些錯漏,他們也會變得包容許多,覺得天神鬧出的事情,朝廷辦起來吃力也難免。
人心不過就這麼點道理,玩得好了便能事半功倍。楚成在這樣的事上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然而這回,卻偏就節外生枝了。
——有一波為了多領賞錢在外添油加醋奮力傳播這個傳言的地痞叫人給打了。
事發的地方離衙門不遠,還正巧讓外出轉悠的身影沈映碰上了。沈映怕那夥打人的大斟教有關,趕緊跑回去告訴楚成。
彼時楚成正在堂屋轉悠著想事兒,聽見動靜扭頭一看沈映正從前一進大門跑進來,自然知道他出了府。
楚成眉頭一皺正要開罵,沈映先一步說了話,楚成一聽也是驚了,趕忙叫人去將一行人都押了回來,過堂審問。
人帶過來之後,幾個捱了揍的地痞自是叫苦連天,這事又是楚成差他們去的,被訛一筆錢是難免的了。
但現在錢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幾個打人的人的身份。
這一問話就問了半個時辰,那幾人也是義憤填膺,但事情說得倒還清楚。問完之後,卻是楚成傻了眼。
“……也就是說,這大斟教的‘明神’和你們摩折教的‘名神’是同一位?”
“那可不就是頭一位!”回話的中年人滿面怒色,“他們來大應傳教時我們就讀過他們的東西,名字、典故全一樣。如今這幾個地痞平白無故地潑我們髒水,簡直沒天理了!”
“……”楚成感到頭疼,揉著太陽穴緩了好半晌,最後讓幾個地痞先給他們賠了不是,又讓這幾人賠了些銀子。等他們離開後,他又自掏腰包墊了一些,可算把兩撥人都弄走了。
他們走後,沈映一頭霧水:“怎麼越來越亂了,到底怎麼回事?”
楚成搖搖頭:“我也鬧不明白,得找幾個對這些在行的人請教請教。”
好在對此在行的人倒不難找。大斟教楚成從前沒聽說過,但摩折教已經傳入中原幾百年了,總會有人想做這方面的學問。
太子差來的那兩位鴻臚寺官員就跟他說了不少摩折教的事情,他又差人出去尋了幾位在西邊遊歷過多年的文人和商賈,很快就把事情問了個明白。
原來這大斟教和摩折教還真是一回事——或者嚴謹些說,二者同宗。
猶如佛教傳向四方後有了不同的教派一般,這個信奉明神的教也衍生出了各個分支。早年傳入中原的那一隻較為溫和,幾乎在傳入的同時就入鄉隨俗了,所以這些年來朝廷也不曾管過。
而大斟教——倘若這回的時疫當真是他們所為的話,他們便是偏激些的一支了。佛教當年傳入中土時也有過類似的事情,一個群體中總難免有一些忍的想法偏激些,又或難免存在有心之人將教中學說加以利用以便攬權。再仁善的東西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下,都能變得面目全非。
沈映知悉這些後直扯嘴角:“那這明神到底是好是壞?且不說這回的事,十幾年前入京傳教的那一撥也真嚇人;可打人的那幾位到真是老實巴交的百姓,打人也沒下重手,這其中可還摻著原本對地痞的怨氣呢!”
楚成嘆息著笑了聲:“好多事,原本沒那麼多好壞。落到好人手裡是好的,落到壞人手裡就成了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