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吃苦師父說過,有些修士化神之後渡天人五衰,尤其是五衰後期,痛苦難當,往往韶華白首,叮囑她以後遇見面貌年輕卻已滿首蒼白的修士,一定要持禮以對。這麼一想,南顏心裡便生出難以抑制的好奇,她從未見過天人五衰的修士,而據說那道生天的玄宰就正在 帝子的任務——娘呀, 為什麼私塾裡的那些小孩兒都有爹, 我就沒有?——你想要什麼樣的?——誒我還能挑的嗎?那我要每天給我買馬蹄糕、帶我去躥巷子瘋玩的那種。南顏記得自己小時候還是問過的, 只不過她娘實在太皮,自那之後當真把她當個肉豬喂,還拎著她滿大街亂竄。尤其是在看見私塾的同窗因為抄作業被他們親爹吊起來打的時候, 南顏就再也不提親爹的事了。來了上洲後她暗中把南嬈的故人們同自己的樣貌對比, 可惜美貌的人總是有共通之處的, 看誰都有那麼一點相似。直到今日, 她就彷彿一個榫卯,終於咔地一聲找到了正好合適的模子。“請問前輩的名諱?”佛修笑了笑, 道:“古佛昔日賜名,寂明。”南顏膝蓋又是一軟。愁山梵海的弟子, 自然知道祖師是阿藍古佛, 而祖師之下, 則有上師寂明, 尊號佛懺主。難怪那般豔烈的鳳凰樹後,佛堂邊要遍植佛家才喜好的優曇花。難怪這麼多年, 南嬈對她的身世緘口不言。難怪寶氣如來要派化身吃苦和尚來接她。難怪……喉頭湧上一股血腥,南顏艱難地嚥下一口老血,又不由得仔細打量寂明。南嬈的樣貌本極為熾豔,宛如烈火繁花撲面入眼,一眼便足烙於心魂, 而寂明的氣質卻多似沉於靜水中的古玉, 純淨安然。難怪自己的脾性總是不太像南嬈, 原來到底還是像父親。寂明見她的臉色一時激動一時黯然,問道:“你是不是很累?”“……是,我累了,很累了。”南顏壓抑住心頭的劇烈震動,若他本人站在面前,南顏還會考慮一下是不是要抱他胳膊哭一輪,但可惜現在對方只是個幻影,而且……這個幻影還維持在與南嬈初相識的階段。那時,甚至連赤帝都還在。寂明本該散開的,可縱然是點滴殘影,也莫名生出一絲微妙的掛念,道:“那我陪你走一段吧。”南顏連連點頭,跟在他身後。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曾是立燈人的緣故,南顏再也沒有感受到過煉心幻影相擾,便騰出空兒來企圖多打聽點當年之事。“……嗯,別人叫她嬈娘。這些時日,我渡第四衰遇上瓶頸,心中時常躁鬱難安,唯有她的酒能讓人平復。”談及此,他又輕聲道,“道尊與赤帝等同道,皆遠勝於我,且已渡第四衰,只要一過第五衰,便可飛昇上界,一遂長生大願。”“上師不願飛昇嗎?”手指按在心口,隨著酒意升騰,那裡面好似有一些奇怪的酥麻,這讓寂明的目光有些失神,片刻後方道:“我修行歲月尚短,只是因為僥倖入了天人之衰,方被世人目以與道尊同輩。道尊拳拳心意,曾多次力約我同往飛昇,只是此身尚有掛礙,並無飛昇之想……我想,獨闢一道,不為破碎虛空飛昇上界,只為於紅塵中淨世斬業。”南顏同他對視間,只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隨後不禁跟著他同時開口。“我是殺生造業佛,悟得禪機獻魔羅。”此聲一出,身後的八百盞蓮燈同時動盪,南顏前路的的那些蓮燈竟也依次亮起。千年來,善惡道從未有蓮燈自燃之事。夜風吹拂間,遠處的愁山院察覺蓮燈異狀,無數強悍氣息湧現,而南顏眼裡,道旁的樹葉一枯一榮,寂明的身影也虛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