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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點,也只有他一個人領悟到了吧。他說,“去。”雲秀便撫掌道,“那我們便先去揚州,然後自揚州一路向北到河朔。待這一路走完,再考慮後續行程。”十四郎沒答,反問道,“……你自己呢,想先去哪兒?”“天地萬物皆有道”雲秀笑道,“我哪裡都想去,哪裡都可去,無所謂先後。只是——”她掃了一眼這庭院,目光落在庭中銀杏樹上時,冬日枯敗的乾枝上忽又有黃葉搖搖滿樹。風過光影碎,那幻覺一閃而逝。“還記得就在這庭院庭院中,你說你有自己的宅子和俸米,可以養得起小仙女了。”那會兒奉安觀在,華陽真人在,阿淇在,令狐十七也在……她又尋回了十四郎。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正是她人生中最稱意的時刻。誰知轉瞬之間便支離零落了呢。“這宅子還是不要荒廢了吧。”她含著笑,眉眼彎彎,“我們時不時回來打掃一二——若在野外尋不到住處,又趕上什麼陰晴雨雪,還能回來烹壺熱茶,睡席暖被。”“到時候我們都遠在千里之外了吧。”“所以,你以為神仙是做什麼用的?到時候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縮地成寸,什麼門內門外兩番世界。”她微笑道。 不知乘月幾人歸(一)長慶元年六月。臨近傍晚時,暴雨才停歇。盛夏酷熱稍稍消退,知了聲似乎也不是那麼聒噪了。枝頭未乾的水底映著雨後澄澈的碧空,中書省庭前的紫薇花開得越發嬌俏爛漫。柳世番自政事堂中出來,自紫薇花樹旁經過,腳步不由便停了一停,心想,原來又到紫薇花開的時節了啊。如今他已不在中書省中任職,新皇即位之後,便將他遷回尚書省,升任戶部尚書——正經三品,還加了同平章事,依舊是當朝的柳相公。可本職既不在中書省又不在門下省,實際上已遠離決策核心了。正所謂“奪我鳳凰池”,何賀之有?譬如今日天子突然說要銷兵,若在過往,他必是天子最先宣召商討的人,斷不至於天子已同旁人商議出成策了,他才被召見奏對。而既有成策,才召他奏對;既有意架空他的相權,卻仍要授他戶部實職,分明是考察他能否做回昔日那個勞力者,那個將一身才幹都消耗在勤勤懇懇的執行旁人決策上的“功狗”。若他不肯認清局勢,大約遲早都要被踢走吧。這也是早有預料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先帝去世得猝然,如他這般正當壯年的黑髮公卿,身受先帝隆恩,滿腔抱負都是以先帝在位為前提。新皇即位,若不重新熬馴一番,也怕用不趁手——只是,這就是對付鷹犬的手段了。其實先帝服食金丹而性情大變後,柳世番便已萌生退意。但當此時,還是稍稍體會到了武侯寫下“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時的心情。君臣相得,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不過,他對先帝究竟有幾分忠義,其實也很難說。他成名早,入仕早,得志也早。認真算來已是四朝元老。先帝即位時,他已是榜上有名的竊取國柄的“小人”,官位雖不高,卻和當年的宰相同罪遭貶。而後在朝中上下都為國帑和軍費焦頭爛額的奔走時,他受人保舉,棄瑕錄用。長達十年間,一直功高而位卑,多勞而少怨,才華橫溢而任憑差遣——為了洗去汙點,令先帝看清他的才能品性,也因不肯認罪、懺悔和諂媚,他主動將自己變成一條不可或缺的“功狗”。而儘管先帝有種種去英明甚遠的毛病,但至少在器量上不愧為雄主,最終盡棄前嫌也力排眾議,提拔他為宰相。是先帝一紙詔書,將他踐踏入泥沼中,也同樣是先帝金口玉言,令他位列廟堂之上。而他為之鞠躬盡瘁的初衷,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變的僅僅是“君恩”而已。一言可殺之,一言可活之。予取予奪,無非如此。要對此等龐然大物生出忠義來,得對危險鈍感到何種地步?如先帝那樣的偉丈夫,正逢他功名心盛的少年時代也就罷了。年輕的新君對他這樣的股肱之臣動用此般手段,未免沒輕沒重,駕馭失度。良臣擇主,這點傲骨他還是有的。退位讓賢吧——柳世番想。他信手彈了彈紫薇花枝,雨滴如水精四濺。同碰巧路過的新任紫薇郎略作寒暄。便拂了拂衣袖,往外朝去了。出光範門,過下馬橋,正要去尋自家牽馬的老僕,眼前便橫插進兩個衣衫鮮亮的豪奴。這個問,“這人都走沒了,咱們是不是看漏了?”那個不以為然,“宰相出行那陣仗,你又不是沒見過。這還能看漏?”“可我聽三哥……聽咱們王爺說,那個柳相爺是什麼什麼……瓢和石頭……那詞兒怎麼說的來著?”“……窮酸頑固?”“樸……樸實剛健!對,樸實剛健——柳相爺樸實剛健,不花哨,沒排場,不顯眼,讓我們仔細留意著點兒。”“——他就是再不花哨,也是穿紫衣,佩金魚袋吧。能有多不顯眼?”衣紫,佩金魚袋的柳世番也不同他們計較,樸實剛健的邁著方步從他們身後走過。倆人還在討論,“你說要當上宰相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