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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顯然錯了。吞入腹中的金子令她受盡了折磨,不能求活,卻也不能速死。侍奉她的老婦人聽到她的哀嚎聲趕來時,她已吐了滿襟鮮血,腹疼得整個人都要折起來,扭曲如蟲。老婦人匆匆為她請來大夫,大夫也已回天乏術。去求往昔同她好過的男人好歹來關照一下,那些男人卻都懼怕麻煩,一個個躲避不及。待老婦人回來時,她已蜷縮著沒了氣息。她身子硬得厲害,老婦人無法為她舒展開身體,讓她能體面的供人憑弔——事實上,也根本就沒有人前來憑弔。左鄰右舍亦不願意前來幫忙。——倒不知從哪兒冒出些債主來,紛紛拿出些老婦人壓根看不懂的憑據來,不由分說的就將內外給洗劫了一番。老婦人最後勉強翻出一張可用的夏席來給她鋪上,權作停靈之處。卻又怕叫院子裡野貓損毀了她的屍首,還未來得及去為她置辦棺槨。所幸雲秀來了。雲秀跪坐在棺木旁,往泥盆中丟了一串紙錢。老婦人跪在一旁抹著眼淚,嗚嗚的哭泣著,斷斷續續的同雲秀說些她昔年的遭遇。——原來這女冠子本出身於書香門第,是當地望族的遠支,家中富裕體面,可惜子孫不蕃。她一兄二姊俱都早逝。她幼時便體弱多病,故而父母格外溺愛她,有求必應。然而她自幼便有仙緣,五六歲時便通讀佛道經典,立誓日後出家。待到十五六歲時,父母本欲為她說親,她卻為此憂愁成疾。父母不忍心再逼迫她,便為她在南洛修建了這處道觀。她在此修行四年後,母親、父親相繼病逝。父親去世前,想到她孤苦無依,便寫信將她託付給在鞏縣做官的同年。她便去了鞏縣,誰知卻被奸人所害,淒涼歸來。……老婦人翻來覆去的強調著這女冠子的貞潔和誓願,不知鞏縣那些男人們聽了,會不會鬨堂大笑。雲秀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信了沒有。——待過了子時便是這一年的中元節了。已有生願自人煙稠密處稀稀落落的漸次升起,便如上元佳節時緩緩飛起的孔明燈,將夜空點綴得夢幻美好一如孩童才會聽信的童話。這庭院裡那些她早年遺留下的心願,便也自草木間、桌椅下、書卷畫軸中……自這道觀的邊邊角角中凝成,漸漸向這停靈之所彙集、凝聚。那是她一生所遺留下的心願——竟然有這麼多。在它們彙集之前,雲秀輕輕點開一個——卻是年幼時她家養的狸奴死去,她追問父親“為什麼會死”“都會死嗎”,那是一個希望第二日她睡醒後,小狸奴能再度溫暖柔軟的跳上她的衾被,喵喵叫著喚她起床的心願。再點開一個,卻是她生辰時,父母為她齋僧祈福。她換上新衣,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禮物。出門去向僧人佈施,卻見小乞兒瘦骨嶙峋,偷偷藏身僧人中想混一碗齋飯……她制止了家丁,親自為小乞兒盛了滿碗齋飯。同她年紀彷彿的孩子,卻市儈卑賤的跪地謝她,祝她富貴長壽…………少年時讀書讀到“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春風緣隙來,晨霤承簷滴”,忽然間泣下沾襟。因想眾生悲苦,何天地之無情也。再年長,便讀到莊子鼓盆而歌,讀到“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讀到“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漸次明悟,卻不能捨眾生而獨樂。漸漸便懂得“聖人披褐而懷玉”,懂得目光女誓願救拔“所有地獄及三惡道諸罪苦眾生”。於是出家,願窮此一生,度天下苦難之人。……所有這些願望,最終凝結成遠比雲秀在任何人身上所見,更悲憫濃厚的靈氣——那是持盈道長此生所修之功德。而與之相對,亦凝成了遠比雲秀在任何人身上所見,更憤怒洶湧的怨氣——那是持盈道長此生所受之孽障。她將比旁人看清更多的不義,忍受更多的穢物。因她所選,本就是這麼一條堪忍十惡而不肯出離的路。她得逍遙之真意,卻許下了救難之本願。這是她的修行,亦是她的劫難。華陽真人曾告誡於她,可替人還生願,卻不可替人償遺願。可雲秀想,這大概並不是替人償遺願。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此地死去的,或許本該是另一個她。那明的靈氣與暗的怨氣一分為二。雲秀便抬手,片刻遲疑後,她輕輕的握住了“怨”。恨的記憶於是如斧鉞加身,劈開以往未觸及的本性和內心,血淋淋的襲來。移居鞏縣之後,持盈一如既往的講經佈道,清閒時便在民間走訪。她粗通醫術,家中亦有幾個祖傳的秘方,便拿出來供給有需要的人。也許是她經講得好,也許是她平易且心善,每次講經都人山人海,許多人跋山涉水的來聽。木蘭觀的香火越來越旺盛,以至一香難求的地步。掌管事務的道婆趁機買起符水,向來求見她的人索要賄賂,按納銀多少排次。持盈得知後便將道婆調往旁處,令她閉關讀經,反省過錯。這便是她蒙難的開始。法澤寺的行寂和尚精通佛法,善於宣講。持盈到來之前,他是鞏縣眾僧之首。持盈到來之後他依舊是,然而聽他講經的人卻越來越少。聽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