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商場裡,常先生反而躊躇起來,拉著俞揚在休息區的書架背後坐下,等那家店門口徘徊的幾人不見了,倏地將人拉起,拍低了俞揚的帽簷,一眨眼溜進店裡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俞揚低著頭笑,等常周同服務員交流完,壓低聲音道:“那邊有位女士一直在往這裡看,如果她過來,你打算怎麼辦?”常周以為他是在商討策略,認真道:“要是她過來詢問,你就裝作是不會中文的外國人;我拿出手機拍攝,假裝受到了騷擾。無論如何,千萬不能承認你是俞揚。”“先下手為強,比董升升有頭腦多了。可惜,”俞揚把他招呼過來,在他耳邊說,“她看的是你,常老師。”俞揚見他真攥緊了拳頭,努力將笑憋回去,柔聲安撫:“好了好了,我只是想對你說,吃飯的時候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容易傷胃。”上菜不久,常先生接到一通電話,俞揚做了個請隨意的手勢,為他盛了一勺蟹黃豆腐。常周才接起,便把筷子擱下了。俞揚疑惑望去,常周對他做出“審稿人”的口型,繼續用英文同那邊交談。俞揚偷耳聽著,常先生正語速飛快地解釋著什麼,大約是論文中的概念,不過隔行如隔山,他聽不太懂,只能察覺到常先生的語氣很雀躍,於是放下擔憂,舒心地挑著燻魚。再過一段時間,常周應和著電話,從書包裡尋找紙筆,一時騰不開手,又未細作思量,竟把裝有保密協議的檔案袋翻落出來,皺眉懊惱著自己的不慎,眼疾手快地撿起塞回包裡,不想俞先生全副身心都在他身上,短短一瞬,足夠看清那上面的印記。俞揚從前在賀平的書房裡見慣了這種軍部標識,根本不消辨認。他心裡惑然,只是常周顯然的慌張,讓他只得先假意無視。掛了電話,常周歉疚不已,又說可惜菜都涼了。俞揚叫來服務員重上了幾樣,勸慰道:“事有輕重緩急,而且你點的本就不多,我一個人都快吃完了。電話裡說了什麼好事?你看上去很高興。”常周對他說,來電者是大名鼎鼎的某教授,可惜俞揚不曾耳聞,但常周的論文得到他以私人身份投來的關注,這無疑是一件好事。俞揚將一片糯米糖藕送到他碗裡,忽然問:“你沒有想過在國外工作嗎?劉梁說,你曾經拒絕過好幾份邀請。”“談不上正式的邀請,大多隻是示好罷了。而且,我和研究院有合約,錢慎思院長又待我頗厚,我暫時無法離開。不過——”他想到九十四號給出的條件,疏朗道:“也許未來會有轉機。”吃罷飯已過了九點,走出商場,再次上了天橋,舉目望去,月亮渾圓,正迢迢懸在天邊,常周心情舒暢,難得這樣敞開心扉,“你知道嗎,我始終覺得,月亮有一種奇妙的從容。它步履和緩但從不怠惰,光芒不似太陽,但自有疏曠。我沒有什麼偶像,卻一直想做那樣的人。”“那樣最好,人無完人,偶像總有倒下的一天,月亮卻每天都可以供人寄寓。”“可惜我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尤其是在人事上,我越想要從容,就越不可避免地陷入內斂。”俞揚停下腳步,常周向背後看去,泠泠風中俞揚審視著他,忽而笑了笑,寬容道:“情感的內斂沒有任何錯誤,我認為它是一種高尚的品質。它不代表你沒有寬廣的胸懷。”“那也不代表我有——”常先生一氣貶低自己,俞揚往橋下看一眼,忽而拉著他的胳膊加速往回走,口中仍鎮定自若,“你如果對‘寬廣的胸懷’感興趣,改天我們可以在健身房好好探討。現在我們遇到了一點麻煩。”甫一逃出橋下人的視線之外,俞揚便拉著他奔跑起來,常周問:“有人?”俞揚道:“一臺攝影機,一臺相機,還沒上天橋,走,進商場。”為避免和人群發生衝撞,兩人默契地一同朝安全通道走去,常周跟著俞揚跑上六樓,下面的腳步聲一路追逐上來,在樓層間迴盪著,逼得人心跳加速。常周初次遭遇這種狀況,只知道盲目往另一條安全通道衝,俞揚到底經驗老道,一把將他拽入一扇門裡。一片漆黑中俞揚找尋到開關,摁了幾下,沒有反應,大概燈是壞的。左腰側一隻手在焦急地摸索著,俞揚將手機開啟,微弱的光照亮了窄小的員工廁所,也照亮了常周的臉。“怎麼了?”俞揚任他掀起自己的衣服,常周的手在皺巴巴的膠布上確認著,問道:“腰有沒有事,疼不疼?”聽見有人逼近,俞揚輕輕捂住他的嘴,用氣音道:“我沒事,噓!”兩人屏息等待著,那猶疑幾乎從門外滲透進來,這衛生間的門鎖也是壞的,俞揚靜靜抵住,但實際上外面的人只要確認他們在裡面,就一定會守在這裡。此時,關門音樂忽然響徹整個商場,門外的聲音似乎只停留了半秒,便走遠了。俞揚籲道:“現在的商場都這麼早歇業嗎?”“大概是中秋節的緣故。”常周不敢大聲,學著董升升的語氣調侃他,“老闆,你手中是不是掌握著重要機密,或者是有什麼人格汙點,他們這樣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