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辦交流會的酒店在山麓地帶,這裡沒有山頂的觀測中心那樣好的視野,卻不妨憑欄而立,欣賞蟄伏在腳下的黑漆漆的樹林,是如何托起一整個靜謐的夏夜、一整片華麗的穹頂的。那些茂盛的樹木將枝椏高高地擎出花崗岩條石砌的護牆,一葉葉、一聲聲,將停駐其間的人纏繞進燻人的暖風裡。俞揚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俞先生無聲地靠近他,期望不必打破他的世界。常先生笑意盈盈,搖了搖手裡的玻璃罐道:“猜猜是什麼?”俞揚湊近一聞,桂香襲人,挑眉道:“酒?”“希微自己釀的。”常周討好地遞與他,“送你了。”俞揚調笑道:“我幫了你大忙,你就這樣拿別人的東西糊弄我?”常周理直氣壯地強作解釋:“去年秋天我上樹摘了桂花,我是有股份的。”“我怎麼確定你不是酒精過敏,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你怎麼知道我酒精過敏?”“我猜的。”俞先生敏捷答道,絲毫不露出和蕭先生蠅營狗苟的破綻。常周看他將玻璃罐放在了牆垣上,也和他一般轉回身用手撐著護欄,訥訥道:“我的確對酒精過敏,但希微也知道。這個是我前兩天特地向她要的。”俞揚低低地應了一聲。常周眉目舒展,重新將視線投向夜空中的銀河。俞揚陪他在靜默的時間裡駐步,深沉地凝視他的側臉,發現相比於這樣看著他,探尋他是一件多麼浪費時間又缺乏意義的事情。常周輕聲問:“你在想什麼?”“在想一首很久以前讀到的詩。”“什麼詩?”俞揚不避諱地望進他的眼睛裡,他的情感從來直白,“‘我的阿斯特爾,你仰望星星。啊,但願我成為星空,這樣我就可以凝視著你,以萬千眼睛。’”常周也想起一句詩,依稀記得是本科時期一堂古代文學課上讀到的,“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他在那股異常的燥熱中陡然想到,這裡看不到江水,那流波是哪裡的流波?潮水是哪裡的潮水?他不敢深究這個問題,只好嬉笑道:“我也想到一句話。”“什麼?”“‘兩雄不堪並立!’我們幾時回去?”俞先生感到自己的心潮被強制開閘洩洪,不過,他的手段從來曲折,“這就走吧。”“惜安呢?”“剛才發資訊告訴我,要和同學一起走。”夜闌人靜,好不容易逮到人,俞揚特地讓司機將車停遠了些。兩行幾十米高的梧桐把中間的道路變作地上的深谷,晚風中一切都在溫柔地搖擺,窸窣作響。兩人漫不經心談了些賀惜安的學習問題。俞揚知道兩個小外甥對常周叨擾不少,便感謝他費心。常周忽然道:“你們教育惜安和吟川的方式讓我很詫異。”“是嗎?”“我聽說你們這樣的家庭,是不會讓孩子在普通學校唸書的。”“不然呢?難不成要去溫莎的伊頓公學、紐約的三一學校?”常周面對著他,向後倒退著走,孩子氣地爭執,“再不濟也要是灕江路的中德高中、漢水路的外語學校。”“你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常周愣愣道:“劉梁說的。”“他是不是還告訴過你,我們這樣的人,每天早上醒來,要先對準備早飯的傭人發一通脾氣,到了公司,再對開會發言的下屬發一通脾氣,晚上約會時,又對隨意和異性說話的伴侶發一通脾氣?蕭先生告訴我,你那位朋友滿腦子都是偏見,讓他很是苦惱。”“蕭宋滿腦子都是傲慢,我想劉梁為此也是同樣苦惱的。”“所以需要長時間的磨合……”俞揚閃爍道,“而我們與他們,有著根本的不同。你不曾抱有偏見,我也沒有傲慢……”“我們當然不同——”常先生髮覺不對,俞揚舉重若輕地回到最初的話題,“其實對惜安和吟川這樣教育,是家姐的意思。她覺得,無論怎麼培養,他們的成就永遠也不可能超過我們的父輩,既然如此,向孩子施壓就變得毫無意義,反倒會使他們愈加不能接受自己的平庸。”他倒退的步伐越走越慢,俞揚悄悄的拉近和他的距離,“真正愛一個人時,你渴望他作出正確的選擇,卻不捨得向他施壓。蕭先生太想佔有,以至於陷入了那樣的誤區。”常周不明白他為什麼又談回去了,恍惚道:“我好像……從來不知道愛是什麼——啊——”俞揚在他落下臺階前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吁了口氣,緩緩道:“愛是嚮往,和追逐。”作者有話要說:可他是孤兒。☆、愛情固然是嚮往和追逐,求愛卻總表現為不甚高雅的積欲遊戲。俞先生待他站穩,貼著他的肌膚緩緩收回手,常周不敢去推他的胸膛,顫巍巍地跌落一級臺階,紅著臉放鬆自己的肌肉。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燙人的後腰,沒有摸到疹子。俞揚越過他往前走,狀似輕鬆,使熱感彌散在涼風中,絲毫不引人懷疑。他懂得那份惶惑與不安,他不忍心給他這個。月底,學生大抵都放了假,lgbt活動沸沸揚揚,反對言論基本已無抬頭之勢,但錢謙與汪湖溪的爭論正酣,兩週以來一直在各大電視臺攻伐、辯論,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