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先生忽然想起雷妮對他唯一的教誨——“人其實可以不做任何遷就地生活。”她從來不說“如何”,以至於他以為那不過是莊周口中的“無待”般的虛無縹緲。而如今,倘若再加上“極端有錢”這個基礎,他似乎開始覺得那是可能的了。董升升才提出邀約,沈臺長便親自電話聯絡俞先生,感謝之餘,表示一場正式的捐贈儀式是少不得的。俞揚虛推說行程繁忙,沈臺長果然說,時間安排可以由他決定。“我聽說貴臺下周要在毓山舉行一場對外開放的交流會,很是受矚目啊……”俞揚狡猾地拉長聲音,“您也知道,我本人並不是好虛名的人,但這次畢竟是公司層面的決策,如果捐贈儀式能在屆時舉行……”沈軒翥愣了片刻,連忙道:“那當然最好!那當然最好!”董升升旁聽著,絲毫摸不清頭腦,俞揚親臨現場,究竟是誰給誰帶關注度啊!隔日放出新聞,俞先生的社交網路賬號下一派雀躍,可惜俞先生的手機常年棲身在沙發縫裡,只有董升升隔著重洋為此憂心勞神。接下來俞揚收到各路親友師長的輪番提醒,叮囑他千萬注意安全,俞揚想起半月前俞柳的詢問,微眯著眼思索片刻,在助理小組幽幽發出一張《最後的晚餐》,董升升毛骨悚然,立馬前來負荊請罪,“老闆,我這不是太緊張你了嘛。你向來不太知道自己的新聞流量是什麼狀況,我怕你被餓虎撲食……”“那上次又是怎麼回事?我姐是怎麼連我最近讀了什麼書都知道的?”“那是俞教授主動問的。”俞揚抱臂而坐,懷疑地審視著螢幕上一張憋紅了的臉,董升升咬牙頂上他的目光,俞揚不再向他施壓,淡淡道:“下次你不必這麼做了。放心吧,內場活動是半封閉的,我心裡有分寸。”到了下週,去毓山的路上還是不免遭遇了一番圍追堵截,不過俞先生的地位畢竟已頗令人忌憚,那群人到底不敢逼得太緊。與沈臺長寒暄一番,被請入內場,俞揚的目光遙遙捉住一個身影,那個人也望過來,俞揚對沈臺長道了聲“失陪”,沈軒翥料想他是遇見了熟人,便擺手示意他隨意。俞揚頂著後梳的額髮,穿著定製的西裝,穩重地向常周靠近,可是空調的風好似都在往腳底吹,使他越走越輕快,他有些無奈,又忍不住唾棄自己,不知為什麼,忽然變成一隻開屏的公孔雀。發覺對方偷偷抿嘴,俞揚問:“笑什麼?”常周乾脆笑得眼帶桃花,“沒什麼。見慣了你的宅男模樣,有點不習慣。”說罷又問:“你怎麼會來?”俞揚被他注視著,暗想也許這雙眼睛就是問題所在,一笑起來,自己就彷彿浸入了柔情蜜意的水裡。手心隱隱發癢,想要替他遮住。口中只簡單解釋是來參加捐贈儀式的,目光轉向常周身邊的年輕女性,禮貌地問候:“這位是?”常周為他介紹:“這位是毓山天文臺的研究員,我的朋友,向希微博士,畢業於美國……”這位女士將烏黑的長髮簡單系在腦後,穿一身不露鋒芒的淡色裙裝,素雅內斂,好似一株不必靠重瓣疊蕾吐露芳香的蘭草,與常周的氣質十分搭調,平白叫俞揚想起江為那句“竹影橫斜水清淺”來。俞先生欣賞之餘妒意橫生,連對方是自己的校友都未曾注意。向希微淺淡地笑了笑,與俞先生握過手,向常周道別:“教授差不多快到了,我得去接待他了。我的室友月底出國,大概兩週以後能把房間空出來。你打算搬過來時提前告訴我,我把鑰匙給你。”常周稀裡糊塗地應著好,不知她為什麼又把剛剛說過的話重提一次。俞揚感到心裡有一缸釀壞了的酒,但又不願太莽撞,於是試探道:“向小姐沒有伴侶嗎?你和她同住會不會不方便?其實我——”心下一橫,乾脆道:“其實我可能不久就會回美國,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真的不必太著急。”“希微也是單身。不過,我也在擔心會給她造成不便。雖然我們從前也不是沒有同住過,但那時畢竟是在國外。”常周煩惱地搖搖頭,“我看我還是拒絕她比較好。”俞揚皺著眉,強忍著不去逼問他“同住過”是什麼意思,卻聽見他緊接著猶猶豫豫說,“其實,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性……”“什麼?”常先生難得這樣難為情,俞揚柔和地望著他赤紅的臉。常周抬眸,在俞先生的眼角發現一條彷彿倏而便會消失的細微紋路,忽然意識到對方比自己年長許多。這讓他接下來冒失的話找到了依傍,“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就是個笑話。但我還是忍不住心存僥倖,希望你能寬容地考慮一下,那個……你能不能接受我向你支付房租?”俞揚神情恍惚的坐回沈臺長身邊,仔細咂摸對方剛才那句“謝謝你,俞先生。”怎麼又叫“俞先生”了?他後知後覺地懷疑起對方忽然冒出的敬重,難不成是將自己的心意當成了對後輩的關愛,不會吧?沈軒翥早瞥見他見了誰,滿腔欲言又止,“俞先生和小常認識?”俞揚換上和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