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默地凝視著耳飾,眼前浮現那一身紅衣的女子。這一夜,雪無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在夢裡,他總是能夢見那個紅衣女子。他誦讀經書的時候,紅衣女子跪坐在蒲團上跟著他一起誦讀。他用齋飯的時候,她坐在一旁託著腮嫵媚地笑。他練晨功的時候,她揮著一根棍子跟著瞎比劃。雪無在夢裡輾轉皺眉。他翻身,紅衣女子竟蜷縮著躺在他身側,女子身上的幽香無孔不入而來。他頓時驚得一身冷汗。一時分不清夢裡夢外。倪胭立於窗外,愉悅地勾起嘴角。第二日一早,雪無拜別了乾安寺住持,帶著小十二回桑玄寺。“七師兄,那個……我、我……哎呀!”慧無著急地跺了跺腳。往日他這麼說七師兄定然明白的,今日這是怎麼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小跑兩步,擋在雪無面前:“七師兄!”胖乎乎的小臉蛋鼓起來,像個肉餡賊多的肉包子。“何事?”雪無這才將望於遠處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小十二立刻咧著嘴笑了:“七師兄,果子糕特別好吃。真的特別特別好吃!”雪無搖頭:“出家之人當戒口舌之慾。”小十二耷拉著小光頭,嘟囔:“可師兄之前明明說過,緣不可攀緣不可擋,一切皆有定數。當隨緣,而非強求,方得大道。”雪無微怔,繼而失笑。這孩子竟是搬出了雪無當初替他向師父求情的話。“罷了。走罷。”雪無揮袖。小十二雖然六根不淨,卻聰慧善悟,又年幼。這大抵也是雪無和住持十分喜愛他的緣由。不知何時天竟下起了濛濛細雨。雨絲淺細,落在肩上甚難察覺。雪無立在橋上,等著小十二跑到下面的街鋪裡買果子糕。倪胭撐著傘迎面走來。石橋很窄,雪無微微側身避讓,油紙傘下是紅如血的綾羅裳。雪無又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七師兄!我買好啦!”小十二站在橋下向他揮手。雪無點頭,他往石橋下走,走了三兩步下意識地回頭。倪胭也在同一時間停下腳步,她立在石拱橋最高的地方轉過身來,油紙傘搭在她的肩上,濛濛細雨讓她的面容瞧上去帶著幾分縹緲。雪無雙手合十作了一揖。倪胭側過身微微屈膝,避開他這一禮。舉著傘窈窕轉身離去,紅色的綾羅裳隨風而動。身影很快匯於人群中。雪無忽然想起那枚流蘇耳飾,他向前邁出一步:“施主……”橋下人影流動,唯不見那一抹紅色。回到桑玄寺,懷道住持立在樹下慈悲地捻著佛珠,笑道:“雪無,此行可順利?”“一切安好。”雪無恭敬回稟。小十二眨了眨眼,這趟下山算是一切安好嗎?他摸了摸袖子裡的果子糕,算了,就當是一切安好吧。接下來的日子恢復了往昔山林古寺的寧靜。誦經、練武、禮佛、論道、一日三餐,一眨眼三個月轉瞬即逝。雪無幾乎快不記得山下偶遇的紅衣女主,直到三個月後的某一夜,他再一次夢到了倪胭。夢裡的倪胭望著他笑,紅色的綾羅裳層層褪下,露出女兒嬌美如玉的身子。他在夢裡闔著眼,飛快捻著佛珠,將經書誦了一遍又一遍。第二日是十五,桑玄寺開齋的日子。周邊百姓紛紛趕來上香添香火。桑玄寺忙活了一整日,日落西山的時候,香客才走了大半,寺中逐漸恢復寧和。雪無走進大殿時,一眼看見倪胭跪在蒲團上,對著佛主虔誠祈福。雪無剛想轉身,倪胭睜開眼睛望向他:“原來你是桑玄寺的高僧。”雪無便只好收回腳,回了一禮:“女施主又是為了亡夫祈福?”“不。”倪胭不緊不慢地敲著跪了許久的膝蓋,緩緩道,“我在給自己祈福,祈福日後遇見的男人們都正常點,安安分分過日子,清心寡慾不貪心最好。”倪胭起身,款款走向雪無,淺淺笑著。大概是這張臉太過禍國殃民。即使是淡淡一笑,也為寺中添了兩分不合時宜的華彩。她說:“我剛剛求了一道籤,不知大師可否幫忙解籤?”“可以。”雪無伸手。他的手很白,修長的手指上紋路很淺很淺。倪胭將竹籤遞在他掌中。“問安康?”“不,問姻緣。”倪胭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女心悅一人,可這人情竇不開。我想知道與他的結果。”雪無將籤文翻過來。下下籤。倪胭垂眸瞥了一眼,嬌媚輕笑了一聲:“我瞧見了是下下籤,可是我不甘心。大師,我能逆天而行嗎?”雪無微笑著將籤文遞還給倪胭,乾淨的眸子望進倪胭的眼,道:“施主,回頭是岸。”倪胭卻緩緩搖頭:“我總覺得自己生於大海,若是上了岸,恐直接丟了半條命。算了,這籤文不用解了,省得聽見我不愛聽的話。”倪胭轉身,將下下籤的竹籤丟進籤桶,提裙邁出門檻,離開肅穆的大殿。這佛像林立的大殿讓倪胭覺得心裡不爽快,沉悶得很。她不想再停留了。雪無負手立在原地,遙遙望著倪胭踩著落日的餘暉離開。他忽然想起那枚流蘇耳飾,匆匆趕回房間在匣中取出,又匆匆出去追倪胭。他追了片刻,卻見倪胭並不走香客們的路,而是擇一條小徑朝著後山而去。雪無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