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眉。她停下來,過了很久,低低地:&ldo;對不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rdo;我沒有吭聲。又過了很久,她輕輕吁了一口氣:&ldo;沒關係。&rdo;她看向不遠處,自言自語地,&ldo;早就已經沒關係。&rdo;她的眼神有點迷茫無措。我突然間就有些不忍,我看著那個朝我們揮手歡快地笑著的孩子:&ldo;你……&rdo;&ldo;去澳洲。&rdo;她輕輕地,&ldo;今天。&rdo; 她看向我:&ldo;桑筱,你爸爸……&rdo;她遲疑了很長時間之後,&ldo;……沒有你想像……&rdo;她低下頭去:&ldo;他說過,你越長越像……我們都……&rdo;又是一陣沉默之後,她彷彿斟酌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般,&ldo;桑筱,你爸爸……&rdo;我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人,淡淡地:&ldo;從前有個人去拜佛,到得廟裡,發現早有一個人跪在蒲團上,裝束和佛龕上的觀世音一模一樣,他想了想,轉身離去,就此不再踏入。&rdo;她默然,直到那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ldo;媽媽媽媽,時間快到了!&rdo;我目送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漸行漸遠。能夠這樣安排這對母子,父親算盡力。他獲刑六年。我亦已盡力。人不可以太貪心。求人不如求己。我兜裡的電話響了,我看了看接起來:&ldo;喂――&rdo;是那個熟悉的聲音:&ldo;桑筱,在外面?&rdo;我眉梢微挑:&ldo;有事?&rdo;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地:&ldo;桑筱,回去整理一下東西,我們儘快出發。&rdo;我愣了愣:&ldo;出發?&rdo;去哪兒?他微笑著:&ldo;是,出發,&rdo;他頓了頓,&ldo;去英國。&rdo;他的聲音,溫暖而和煦地,&ldo;我的承諾。&rdo;倫敦郊外,細雨霏霏。我站在一個墓碑前。對面是一個小型的天主教堂,教堂上的十字架遙遙在望。黑白兩塊大理石鑿造的墓碑,中間嵌了一個心形的瓷相,沒有照片,僅有一小朵非常不起眼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墓碑上寥寥數字:梅若棠之墓。生於1010年,卒於1010年。墓碑右下角的花紋裡,刻著一句英文。龍斐陌持著雨傘站在我身旁,念給我聽,隨即翻譯道:&ldo;&lso;沒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遠。&rso;&rdo;他看看我,&ldo;據說,是完全按她自己意願設計的。&rdo;他傾下身,仔細看著那句銘文:&ldo;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見過。&rdo;我默立。任紛紛灑灑的斜風細雨,一點一點,吹開記憶的灰燼。黑暗中,一個聲音在前面:&ldo;桑筱,拉住我的手。&rdo;我有些夜盲,乍從明亮的太陽底下進入這間三層木樓有點不適應。我費勁地緊握住他,跟著他一層一層走上年老失修的狹窄木梯,在我們腳下,是一片吱吱嘎嘎作響聲。沒想到,在異國他鄉,居然會看到這麼純粹的中國建築,穿過&ldo;倫敦華埠&rdo;牌匾的時候,我一直有點恍惚。龍斐陌告訴我,跟曼城、利物浦等地的相比,倫敦中國城簡單小氣不少。不過這裡寸土寸金,已是不易。拐彎處,他停下來,在小窗漏進的幾縷斜斜光線下,在飛舞的細細塵煙中,回眸看我:&ldo;桑筱,你確定?&rdo;我的心砰砰直跳,但是,我幾乎第一時間開口:&ldo;我確定。&rdo;一扇木門在我眼前徐徐展開。我屏息。龍斐陌在我身邊,跟那個手裡拿著一長串叮呤噹啷鑰匙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低聲耳語了好一陣,隨即塞了一疊鈔票過去。那個胖胖的,臉上無甚表情的老太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蹣跚離去。龍斐陌輕聲對我說:&ldo;她說受你媽媽委託照看這層樓已經將近十年了,她還抱怨,說你媽媽留下來的錢早已不夠用。&rdo;我無心理會,我全副身心都在那扇門的背後。我沒想到,這麼陳舊破爛的外表下,這麼髒亂不堪的環境中,竟然會藏著這樣一個藝術的聖殿。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龍斐陌同樣一言不發,他似乎也被深深震撼。深色窗帷緊閉,幾乎沒有任何傢俱,但一塵不染極其乾淨。看來,那個老婦人雖然牢騷滿腹,卻仍看護得極為悉心。右首的案几上擺放著一大盆生氣勃勃的虎尾蘭,滿屋子高高低低擺放的全部都輕紗籠罩下的一幅幅畫框,大大小小錯落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