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走了進去,生怕驚醒了一屋沉睡的藝術精品。我按捺住心底的悸動,輕輕揭開層層白紗,一幅一幅慢慢看過去。十七世紀荷蘭風俗畫派的靜物畫,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畫,那幅著名的《命運》,伊郎領袖人物霍梅尼肖像畫,仕女系列圖,沈士充和董其昌的畫……所有我能想到或是想不到的,知曉或是懵然不知的,宛如瑰寶,一一綻現。我靜靜站立。龍斐陌一直站在我身旁。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向左前方看。我抬頭看去,牆上一個小小的鏡框,裡面不是照片,亦非畫作,而只是一張便箋,上面兩行遒勁有力的瀟灑字跡:沒有你的世界走不到永遠落款是三個字母:hlf。在落款下面,又有數行清秀雋雅的略小字跡:在這個地球上,我們確實只能帶著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為了愛,我甘願忍受苦難。我希望,我渴望流著眼淚只親吻我離開的那個地球,我不願,也不肯在另一個地球上死而復生!那是陀斯妥耶夫斯基說過的一段話。我轉眼看向龍斐陌,他也正在看我,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地:&ldo;這裡絕大部分的畫,都是仿製品。&rdo;我渾身一顫。我清楚,他絕不會空穴來風。我緊緊盯著他,他不看我,重又低身下去,仔仔細細打量著那一幅幅的畫:&ldo;畫是好畫,高仿。&rdo;他起身,不動聲色地,&ldo;你媽媽功力不凡。&rdo;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ldo;說下去。&rdo;他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他的手很冷,他的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飄過來:&ldo;那幅贗品,&rdo;他轉眼看向窗外的那株火紅的楓樹,&ldo;我爸爸買的那幅贗品,出自你媽媽之手。&rdo;我腦子裡突然嗡了一聲。我雖然面對著他,可是,我的眼前竟然一片模糊,一片黑暗。&ldo;桑筱,你確定?&rdo;他的聲音,開啟門前,他再次重複的那句話,無比清晰地迴響在我耳畔。他早就知道,他早已完全知道。所以,他會那麼對我說。我緊緊咬住唇,我靠住牆,好讓自己不至於滑下去。參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何臨甫,何言青的爸爸,梅若棠,我,何言青,我們之間,必然還有著不為人知的聯絡。我看向龍斐陌,眼前的這個人,他忠實於自己的承諾,殘忍地,不動聲色地,讓我自己去剝開所有的,血淋淋的一切。他同樣看著我,竟然微微一笑:&ldo;桑筱。&rdo;我被動地,任他俯下頭,慢慢靠近我,&ldo;記得嗎,今天是我們的結婚週年。&rdo;特拉法迦廣場。我坐在臨街的木椅上,看著黑壓壓一片的鴿子飛來飛去,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一年前,我獨自一人坐在深夜的木椅上,彷徨等待未知的明天,一年後的今天,跨越了大半個地球,我坐在這裡,身邊多了一個人,而明天,仍然未知而迷惘。我知道,今天是我們結婚一週年,我知道,他安排好了晚餐,我知道,他要帶我去遊覽夜色下的街景,可原諒我,我沒有任何心情去品嚐和回味這一切。我不知道,我甫揭開事實真相的一角,就已經如此殘酷,如果我執意要繼續追尋下去,還會遇到什麼樣的景象。我不能忘卻在法律的外衣下,龍斐陌瓦解俞氏時的不動聲色和老辣。他的手段,我不寒而慄。更悲哀的是,我只知道,在他的時而溫柔,時而捉摸不定中,我已經身不由己,漸漸地,一點一點地,墜入塵埃。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咖啡,直至完全喝不下任何東西。我一動不動地坐著,我的指尖,仍然殘留著咖啡留下的餘溫,直至夜幕降臨的那一刻,我終於開口:&ldo;龍斐陌。&rdo;他&ldo;唔&rdo;了一聲。&ldo;你,很恨,我媽媽嗎?&rdo;他不答,過了很久:&ldo;桑筱,記不記得十幾年前在一個街口,你發現俞定邦的身影,跑過來對他說,&lso;伯伯,那邊有個老人家很可憐,可是,我忘了帶錢。&rso;&rdo;我茫然地看著他。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ldo;那個時候的俞定邦,跟我爸爸在車裡,我就坐在後排,感覺得到空氣中那一絲絲略帶詭譎跟緊張的氣氛。就在前一天晚上,我聽見爸爸壓低嗓音跟媽媽說話,&lso;走私……&rso;&lso;小心點,應該沒關係……&rso;……&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