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秘密的會談,進行得十分順利,所以等軍頭們告辭離去之後,霍相貞的情緒也是十分之好。而馬從戎彷彿長了一雙千里眼,趕在他最輕鬆愉快的時候登了門,然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一陣風似的把霍相貞捲回了家。霍相貞本是打定主意不去的,然而架不住他巧舌如簧,正說正有理、反說反有理,並且很會痛苦,傷心也是一把好手。霍相貞被他吵得眼睛都直了,腦子裡嗡嗡的響;安德烈站在一旁,也很傻眼,沒想到秘書長說話的速度比副官長還要快。後來他就專盯著馬從戎那兩片薄嘴唇看,感覺一個人能把話說成這樣,也是一種藝術。當天晚上,霍相貞在馬宅吃了一頓好飯,和他共進晚餐的人是安德烈。馬從戎垂手站在一旁伺候著,笑眯眯的一邊摩挲霍相貞,一邊催促安德烈多吃。安德烈起初身心不安、如坐針氈,後來漸漸的開始狼吞虎嚥,一邊大嚼,一邊偶爾回頭看一眼馬從戎,感覺很幸福。馬從戎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他抿著滿嘴的食物一縮脖子,心中快樂極了。到了天擦黑的時候,霍相貞進了帶著暖氣管子的浴室。脫光了衣服邁進一缸熱水中,他半躺半坐的仰著頭,一言不發、紋絲不動。馬從戎拿著一條大浴巾走進來了,在昏黃的燈光下向他一笑:&ldo;大爺想什麼呢?&rdo;霍相貞在熱水中泡得太久,一身一身的出汗,此刻幾乎有些虛弱。閉著眼睛仰靠著缸沿,他輕聲說道:&ldo;我想咱家那個大池子呢。&rdo;馬從戎搬了個小板凳,在浴缸旁坐下了:&ldo;等大爺這回一走,我就找工人開工,給大爺再修一個。現在有一種很好的瓷磚‐‐&rdo;他沉吟著措辭,想要做一番形容:&ldo;像玉一樣,顏色乾淨得很,砌成池子,特別漂亮。&rdo;霍相貞側過了臉看他:&ldo;別費那事,我還能總來啊?&rdo;馬從戎笑了:&ldo;您的意思在我這裡,和聖旨是一樣的。哪怕您一年至多來一趟呢,我這接駕的工夫也不能馬虎了。&rdo;霍相貞沉默片刻,也微微的笑了一下:&ldo;有時候和你說說話,倒像回到過去了似的。我可能是前二十幾年把福都享盡了,這幾年的日子是越過越糟心。時也運也命也,非不為也、實不能也。&rdo;馬從戎沒想到他會對著自己發感慨,一時間無話可答。而霍相貞想了一想,隨即又搖了搖頭:&ldo;其實我前二十幾年也沒享多少福,反正一路走到今天,雞飛狗跳,總不消停。&rdo;馬從戎抬手一捋他溼漉漉的短頭髮,同時回憶起了他的小時候。霍老爺子實在太怕兒子沒出息了,所以對霍相貞實行鐵血政策,一言不對,立刻動手,不把兒子揍老實不罷休;誰勸也沒有用,勸得狠了,老爺子驢意發作,會連和事老一起揍。後來霍老爺子身邊的人都有了經驗,一見老爺子瞪眼睛了,少年雪冰會立刻開工,把老爺子身邊的手杖茶杯盡數收走,後來甚至連掄得動的硬木椅子也不能留。馬從戎則是撒腿直奔賬房,一邊跑一邊喊爸。馬老管家畢竟是見多識廣的,聽兒子說老爺子又要對少爺上演全武行了,老管家鎮定自若的抄起電話往白家打,請白老爺子過來調停調停‐‐霍雲樸脾氣再爆,也不敢對著親家動手。白老爺子是個好人,接到電話之後,就自以為非常快、其實十分慢的一邊更衣,一邊讓家裡人套馬車。在家穿在家的衣裳,出門換出門的衣裳,白老爺子是個講究人,哪怕火燒眉毛了,規矩也不能亂。及至他坐著大馬車趕到霍府之時,霍老爺子時常是已經打完了。霍相貞一直是個子大,捱過揍之後,不知怎的,分外醒目,彷彿比捱揍之前又大了一號。氣哼哼的往門外一站,他不哭不鬧,一句軟話也沒有,堪稱一條小好漢。白老爺子,當時還不是老爺子,先走到霍相貞面前低頭仔細看一看,見孩子沒受重傷,這才翩然踱到門口,對著屋中嘆道:&ldo;唉,雲樸兄,你也真是太暴躁了。&rdo;霍老爺子站在黑洞洞的大屋子裡,本來就高,又發了福,看著越發頂天立地。大馬金刀的亮了個相,他一拍大腿,打雷似的慨然怒道:&ldo;唉!雪亭,你是有所不知!這個混賬東西,不揍不行啊!&rdo;在兩位老爺子隔著門檻對話之時,馬從戎悄悄的走上前來,去拉霍相貞的手,拉一下不動,拉兩下還不動,第三下他使了勁,拉動了。不聲不響的邁了步,他像牽驢似的,把少爺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