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或許是享有共同的苦難,兩個一無所有的人如兩隻傷痕累累的刺蝟從互相拒絕對方的靠近,磕磕絆絆走到最後,又不可避免地露出柔嫩的肚皮相互依賴。
隨著年歲增長,他也從可有可無的兄長轉換為擔起責任的父親。
作為衛宮切嗣從毀滅的島嶼上帶出的唯一活人,我是他過去的縮影,是他對於已經破滅的希望做出的寄託,同樣也開始以家人的身份生活在他的身邊。
——
據說,當你見識過一個人最不可理喻的黑暗面後,你不是被他拋棄,就是會被他拉進深淵。
我覺得這是狗屁。
新概念父愛從日漸升溫的感情裡滋生,切嗣對我從來不是個合格的爸爸,但他真的將所剩無幾的溫柔給了我
老男人或許都會對子女產生些不切實際的期望,也可能是平白生出了良心來,他希望我能有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能力,甚至以暴-力的手段行使絕對的正義,卻獨獨不想我走上殺人的道路。
儘管我很早就掌握了輕易奪取性命的方法,以為接下來都要過著手染鮮血的日子時,切嗣卻拒絕讓我執行任何暗殺的任務。
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他,這件事上也是。
不停流浪逃亡的生涯裡,黑暗比想象中更能侵蝕人的心智,更何況孩童從來不懂如何抑制自己的惡,破壞的天性和倫理所劃出的界限裡,受到蠱惑的我毫不猶豫站在了不被束縛的那一邊。
第一次我向切嗣提出了殺人的訴求。
那個男人愣怔地看著我,他的表情一向不多,我除了辨別出一點訝異外並未得到更多的資訊。
當時他沒有給我確切的回覆。
後來,現在想起已經是相當遙遠的一次行動中,我和切嗣藏身在一座燈塔上等待時機。
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莊園裡如期舉行著一場魔術師晚宴,時鐘塔目前最有發言權的君主身邊最大的擁護者——馮雷斯特的家主正背靠露臺護欄與同僚談笑風生。
我意味闌珊地託著腮,看著切嗣熟練地組裝一杆狙擊·槍,我如往常一樣發呆等著男人收工,卻不料這把槍下一秒就被塞到我的手裡。
這是讓我來?我指著自己疑惑地看著他。
“想好了再動手。”日漸消瘦的男人站在陰影中,嘴裡叼著新燃的香菸。
有什麼好想的?這不是非常簡單的事嗎?
不在乎切嗣為什麼改變了主意,我興致勃勃地架好了槍。
視線裡除開特定的目標,其餘背景已經轉換成模糊的線條,耳膜邊輾轉著自己加速的心跳,乾燥的手心撫上了扳機,明明做著生殺予奪的薄情-事,血液卻興奮地不想冷卻。
人類是唯一一種能從殺死同類中感受到快感的生物。
我的瞄鏡已經對準著毫無防備的獵物,只要輕輕撥動手指,畫面裡這個正沉醉在拉幫結派迫害異黨的家主,他罪惡的一生馬上就會在眾人的簇擁中迎來尾聲。
身旁的男人此時抽起煙來,尼古丁的氣味被碾碎在風裡,靡頽的餘燼降落在空蕩蕩的心上。
生於黑暗的人自然要接受鮮血洗禮,弱小的人不配存活,呼吸間我已然決定斬斷退路,在今夜徹底墮落於泥沼。
切嗣卻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正沉浸在陰暗的瘋病中,我忍不住為這雙手上帶來的寒意打了個冷顫。
“你真的想好了嗎?你做好揹負生命的準備嗎?”
嗯,老謎語人了。
我看著他,眼裡盡是迷惘,輕顫的手指不知不覺挪開了扳機。
“切嗣,我可以的。”
他俯視著我,看不清表情:“既然準備好,那為什麼還要發抖?”
“.....只是冷罷了。”我執拗地辯解道。
逆著月光的男人丟掉煙屁-股,坐了下來與我平齊,他輕輕拍著我的頭:“殺人者,人恆殺之,我其實不希望你會為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走上一條不能回頭的路。當然選擇權在你手上,只要你想的話。”
那時候我並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是無言地看著他做出傾聽指令的待機的舉動。
“罪永遠只能疊加,不能被救贖,殺戮只能被殺戮處決,獲罪的那一刻起你將無法得到安眠。”
“衛宮佐千代,你做好覺悟了嗎?”
從這個年長我不足二十歲的男人不見光的眼睛裡,窺見到一具行屍走肉枯木般殘破的靈魂,心臟因為這樣無法理解的沉重發出刺痛。
最後,選擇退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