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諸葛和劉鐵嘴昨天晚上語重心長地囑咐了顧況與程適一番。叮囑顧況要清廉做官,造福百姓;叮囑程適在軍中自多小心,不要逞強,路上顧況有事就多幫著些。程適聽得很不受用,憑什麼要我照應顧小么,不是顧小么照應我?敢情他做了個縣城的父母官還比我進軍營尊貴些。程適穿著兵營新發的棉袍與兵士一起騎在馬上,回頭遠遠望了一眼顧況的瓦藍色小轎子。並騎而行的一個小兵道:「掌書大人,風吹得緊,騎馬可受的住麼?不然去大車上坐吧。」程適道:「有風吹才痛快,這天算什麼,我小時候冰凍三尺還光腳在河面上砸冰撈魚哩。身上就一件七個窟窿八個眼的破夾衣裳,凍得急了,後面轎子裡那位知縣大人,我還搶過他的衣裳穿。」周圍的兵士們都聽得大樂,有人道:「還以為像掌書大人這樣的文官從小一雙手就用來握筆桿子,跟我們這樣泥裡滾大的老粗不同,金貴得很。」程適大聲道:「金貴?平頭老百姓家的孩子誰從小不是泥裡滾大打的。就算是貴人老爺家出身,趕著那兩年鬧亂黨的時候,也都受過罪。」話直說到兵士們的心窩子裡,漸漸越瞧這位掌書大人越來越順眼。程適又道:「既然同在軍營,大家便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各位看得起我,從今後喊我聲程兄弟;若還看不大對眼,喊程適就行。」他這句話聲音也不低,順著風遠遠向前送去,主帥的大旗在風中獵獵做響,片刻後一個小傳令兵打馬奔到程適附近,高聲道:「程掌書,將軍傳你過去。」程掌書被引到將軍馬前,聽了一番呂將軍教訓。呂將軍道:「軍中的規矩,將校士卒各司其職,不得逾越混雜。無綱紀不成軍,程掌書新來,尚不曉得軍規軍紀,待今日紮營後,本將派人與你解說明白。」程適悻悻地被傳令兵領著,插進呂將軍身後的校官叢中,握韁謹行。程適轉頭四處張望,與他並行的參事詫異道:「程掌書,你望怎的?」程適道:「我方才見呂將軍相貌,咳,相貌清俊秀麗,於是心想,大將軍如此文秀,手下的校官們長什麼模樣。」參事忙低聲道:「程掌書,慎言、慎言。若被將軍聽見,你我擔待不住。」程適在心中冷笑,我巴不得他聽見。小白臉放話倒狠,譜兒挺大。蛤蟆村出來的都不是東西!程文旺雖然不是東西,也比他強些。起碼話少不囉唆,更比他這個將軍威猛了百倍,到底是我們大槐莊出來的。中午時分翻過一座土山,大將軍傳就地歇息一個時辰,生火備飯,吃飽了趕路。顧況的小轎子也跟著停下來,與士兵一塊吃飯。顧知縣從京城到地方上任,行李只有一個包袱,一沒隨從,二沒伴當。皇帝恩典,讓吏部批給他一百兩銀子做路費,另發瓦藍轎子一頂,幫他抬轎的還是呂將軍騎下計程車兵。顧況沒坐轎子的命,晃得頭有些暈,坐得腿十分麻。覺得這大隊人馬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坐轎,而且還是呂將軍得士兵抬著自己走,心中更加不安。半天連廁所都不好意思開口去上,憋得臉發青。轎子一落地,顧況先下去找地方行個方便,然後請抬轎的小兵引自己去找呂將軍。呂將軍帳下軍紀嚴明,顧況在一個火堆旁住腳,呂將軍明明就站在他三尺外,但足經過五個校卒層層傳報,呂將軍方才轉頭過來,對顧況一笑。這一笑,顧況肅然起敬。顧況從沒見過有人能在一笑裡頭將十分的將軍氣勢、十分的儒雅與十二分的親切淋漓一現。呂將軍從此成了顧縣令的楷模。顧況先就兵卒抬轎子一事向呂將軍道謝,再言路上還要多煩勞甚感愧疚,兜來兜去最後才懇切地向呂將軍道,坐在轎子裡實在心中難安,能不能也同其他人一樣騎馬趕路。呂將軍問:「顧大人會騎馬?」顧況忙道:「會。」顧況從小與程適一起幫街坊四鄰趕大車去城郊販菜賣,騾馬驢子都騎過。呂先回頭吩咐傳令兵:「給顧知縣備一匹馬。」傳令兵領命下去,盞茶功夫帶人牽了一匹馬過來,顧況大喜道謝。匆匆用完飯繼續趕路,顧況策馬也夾在校官叢中,程適拍馬過去與他並韁而行:「喲,顧知縣不坐轎子,怎麼也扎到這堆人裡騎起馬來了?」顧況道:「給呂將軍添了許多亂,十分過意不去。」說話的時候有些心虛。給他抬轎子的四個小兵依舊抬著那頂空轎子吭哧吭哧地跟在大隊兵馬後面。轎子是皇上御賜的,不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