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嵐便不再多想,說:「既然這樣說,我倒要見一見他了。只是不好約上。」周廳長這兩天和周火聊過,知道周火有要籠絡海關的意思,正準備了一大筆銀錢要收買白雪嵐,要是事情辦好了,自然少不了自己一份重重的謝禮,聽白雪嵐口氣有所鬆動,忙道:「這個好辦。我明晚做東,在京華樓定一桌席面,你抽空過來就好。」白雪嵐點頭應諾。剛看著周廳長帶著副官走開,四周一直嗡嗡不斷地談笑聲彷彿忽然斷了一斷。白雪嵐若有所覺,轉頭去看,果然,宣懷風已經站在臺上,一套白色西裝貼身裁度得一寸不差,把整個身腰都顯出來了,手裡提著梵婀鈴,抵在腮幫子下。那風采風度,倒像一尊美得無可挑剔的美男子塑像。 他在臺上這麼一站,下面便忽然安靜了下來,或贊、或驚、或羨、或嫉的視線交織在他身上。人人只顧著看,全不知報幕者說了什麼。眾人屏息等著。宣懷風拿著琴弓,輕輕一拉,便有一絲微微的樂音從空中浮起來。很輕盈。不一會,旋律越發輕快,彷彿有個小人兒從哪裡鑽出來,愉快地繞著圈打轉追逐。大家雖然不懂梵婀鈴,但被這音樂所感,嘴角也不由露出微笑。白雪嵐瞧著臺上的宣懷風,實在美好,一點瑕疵也沒有。這麼高貴幹淨,生生的不像這世道的人,連他奏出的琴聲,也乾淨得令人耳目一新。他眼角一掃,看見臺下一干女性,都入了迷一般,只顧著往臺上看,尤其是那個歐陽倩,原來就在自己右邊不遠處,此時仰起那一頭時髦捲髮,滿臉的如痴如醉。白雪嵐心情頓時為之一變。他原本頗為驕傲,看著自己的寶貝在眾人面前露臉,這樣受人仰慕,多少有些得意,此刻,卻平白泛起一股狠狠的不甘心,好像家裡藏著的珍寶被外人多看一眼,吃了大虧。可惡,可惡。懷璧有罪,自己怎麼笨得竟忘了這句話呢。讓懷風出一下場,光招惹的這些女人,就有得煩了,何況他臉皮嫩,又從不在交際場中玩,如何抵擋得了這些狂浪蜂蝶?正琢磨著,身邊一人忽然開口讚道:「真是拉得好,這曲子叫什麼?」白雪嵐回頭一看,白總理不知何故,又走到他這頭來了,手上還挽著新姨太太。新姨太太也伸著脖子往臺上看,大概沒見過這麼俊俏的男兒,一雙大眼睛亮亮的,彷彿並沒聽見白總理說話。白雪嵐說:「這都是外國曲子,我不知道。」白總理奇道:「你不是外國留學過的嗎?怎麼不知道?」白雪嵐笑道:「這個我就難答了。堂哥你讀過中國的學堂,難道中國的徽劇、京劇、越劇,你通通都懂不成?」新姨太太被吵得不耐煩,轉過頭來扭了扭腰:「呀,人家正聽著呢,偏你們不好好聽,還要鬧。」白總理對這位新姨太太頗為喜愛,大度地道:「好,好,我們不吵你,我們小點聲。」不料話音剛落,樂聲便停了。掌聲雷動。白雪嵐抬頭一看,宣懷風正朝著臺下彬彬有禮地一鞠躬,風度之好,惹得不光是年輕未嫁的小姐們,甚至連一些太太們也揚聲叫好。他知道宣懷風是要先下後臺的,心癢癢地要往後臺去,剛挪步,旁邊歐陽倩卻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和白總理笑吟吟攀談起來,說:「我耳朵尖,剛才聽到您問,只是正為聽表演,不忍打斷了,所以這會子才過來。其實這個梵婀鈴曲,叫《美麗的羅絲瑪琳》。」白總理說:「這個名字倒很有洋味。我知道洋人起名字,總是很熱情的,動不動就把情人的名字放到戲裡曲子裡,這位羅絲瑪琳前面既然加個美麗的形容詞,想必是位洋美人了?」歐陽倩大方地笑道:「這您可猜錯了。這羅絲瑪琳,聽說不是什麼洋美人,而是一種香花,外國人常常用它來表達忠貞的愛情。」白總理的新姨太太便也嘻嘻笑了,說:「洋人就是古怪,給花起個名字也怪里怪氣的。不過歐陽小姐,你懂得可真多,不像我,沒見過世面,什麼也不懂的。」這新姨太太沒讀過多少書,話說得很不上場面。歐陽倩只矜持一笑:「我也是什麼都不懂,這些都是宣先生教我的。」白雪嵐留步沒立即走,本來就是想探聽一下她在天台和宣懷風如何,現在一聽,心裡大不是滋味。想象宣懷風在天台上和她獨處這麼一會子功夫,既教她拉琴,又和她說自己演奏的曲目,可算是一見如故了。當下心裡就酸酸的沸著一道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