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冬天,山風卻還是涼的。晚上從外面掠進來,涼風拭著涼心,白雪嵐上上下下都是一陣涼涼的。他本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一刻,想起爭取了這麼久,那個人也沒把自己當一回事,堂堂一個留學歸國青年,海關總長,混得連舒燕閣的女子都不如了。頓時心灰了一般。坐在沙發裡,連嘆氣的勁也沒有,哭又沒臉哭,全身沒一處毛孔是舒展的。都憋著。宣懷風卻全不知道白雪嵐這些心思。他鎖了房門,本來只是一時氣憤,後來想想,也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頭。在附帶的小浴室裡匆匆洗了澡,便坐在睡房裡等著白雪嵐來敲門。在宣懷風心裡,是覺得他遲早是要過來敲門的,如果白雪嵐來敲門,自然是要幫他開的,畢竟都是大人,為了瑣事這樣吵一場,好沒意思。不料等到半夜,門外都沒有動靜。越這樣,宣懷風越知道白雪嵐氣大了,便心裡越黏黏糊糊地難受,要認真說為什麼難受,又說不出個究竟。回頭一想,又很是不甘。下午已經鬧了那麼一大場,他是捨命陪君子了,吃飯時還不怕丟臉的親手餵了,這般遷就,還是不足,為著幾句鬥嘴就發這麼大的火。這男人,這輩子都要壓在他頭上嗎?宣懷風一這麼想,立即把開啟房門下去瞧瞧白雪嵐的主意給打消了。只挨在床頭髮愣。他白天被白雪嵐搗騰得夠嗆,吃飽了,又無端吵一場架,人更疲倦。坐等了兩個多鐘頭,雙眼不禁怔忪起來,身子漸漸斜過來,往床墊上略略一倒。 不自覺就睡過去了。等耳邊聽見山裡鳥鳴,睜眼一眼,窗外淡淡白光隔著半簾輕紗透進來,野雀兒叫得正歡。原來天已經亮了。宣懷風怔怔片刻,從床上翻坐起來。哎呀,他真把白雪嵐在房外關了一夜!這間大臥室,怎麼說也是該屬白雪嵐的,為著發脾氣把原主人趕了,真的很不應該。自己怎麼說睡就睡了呢?也不知道白雪嵐有沒有來敲門,要是因為睡著了沒聽見,恐怕他更氣了,只道自己是存心的。宣懷風一邊懊悔不迭,一邊開啟房門。下了樓梯,鼻尖聞到客廳一股子酒味,又看見一個護兵正低著頭,在掃地板上的酒瓶玻璃碎。宣懷風問那護兵:「看見總長沒有?」護兵說:「總長喝了一碗粥就爬山去了。」宣懷風有些愕然,想了想,又問:「知道總長昨晚在哪睡的嗎?」護兵說:「沒睡。他在客廳裡待了一個晚上,還發了老大的脾氣。弄得我們都不敢歇呢,這別墅不同公館,沒有聽差,恐怕他半夜叫人。萬一沒人伺候,總長生氣了,可有我們好受的。你看。」苦笑著,用手朝簸箕裡那堆玻璃碎一指。宣懷風也猜到白雪嵐在客廳發了大火,聽他這麼一說,更篤定了。心中揣揣。為了這麼幾句話,竟不知道他要氣到什麼時候。如果借酒消愁,更要傷身的。宣懷風問:「總長昨晚喝酒了嗎?」護兵搖頭說:「沒有喝酒,倒是砸了一瓶子。」宣懷風猛一想起白雪嵐曾經說過戒酒的話來,便又黯然。呆等始終不是辦法,宣懷風就問護兵總長是往那一邊爬山去了。護兵也是一臉迷糊,說:「我沒跟著,看著總長從小後門出去了。那小後門正對著一個小山頭,估計是上哪裡去了吧。」宣懷風回房隨便梳洗一下。他臨時過來,也沒帶換洗衣服,開啟衣櫃找了白雪嵐一套日本牌子的運動裝出來穿了。下到客廳,正打算出小後門找找,孫副官忽然到了。宣懷風奇道:「你怎麼一大早到楓山來了?」孫副官說:「正是過來專程請你們的,趁著天還早,快回城裡公館換了正經衣服去。別人不去猶可,你要是不到,天可是要塌下來了。」宣懷風以為出了什麼要緊事,驚問:「公務上出什麼問題了嗎?」孫副官笑道:「你只記得公務,別的交際倒一概拋之腦後了。上次才和你說的,政府公辦的同樂會要開,你要代表我們海關總署拉梵婀鈴呢,怎麼就忘了?你算算日子,今天是幾月幾號?」宣懷風仔細一回想。果然,可不正是今天。前幾天還暗中想著別忘了的,不料一連幾天事情不斷,昨天竟是從早上就開始忙活,晚上牛排羊排鬧個不停,還平白無故和白雪嵐吵了一場,哪有心思記這些無聊的事去?被孫副官一提,不好意思起來,歉疚道:「對不住,真的忘了。我這記性真不好。連累了你一早趕過來。早記起這檔子事,我昨天也就勸總長不要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