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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代雲受他這樣誇獎,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可當不起這樣的話,不過是個終日吃吃穿穿的婦人罷了,現在外頭的女子,還有一種有能力的,會到社會上賺錢養家。像我這般安坐家中,不事生產,對社會也無益,是屬於老式的舊女子了。」白雲飛說:「若照您這樣說法,那像我這樣唱戲的人,又對社會有什麼益處呢?既不能種出一粒米,也織不出一匹布,不過供有錢人消遣時光而已,更是老式社會的糟粕了。」宣代雲猛聽了這一番話,用眼把對面淡雅俊俏的男人一打量,想到他際遇之不佳,倒湧出一股又憐又愛的傷感來,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掩飾著說:「哎呀,我們怎麼討論起社會這種大題目來?怪無趣的。」轉了話題,問白雲飛:「家裡還有兄弟姐妹嗎?」白雲飛答道:「下面有一個妹妹,正讀書呢。」宣代雲便說:「我小時候,最羨慕別人有哥哥,捱了欺負就可以找哥哥幫忙。可惜,偏我排了老大,下面只懷風一個弟弟。」白雲飛說:「我倒是很羨慕宣副官,有你這麼一個姐姐。若我有這麼一個,便父母不在了,也不至於到這地步。可見同人不同命。」宣代雲情不自禁,陪他嘆了一口氣。兩人喝了一會菊花茶,到小花園後練了幾句腔子。白雲飛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不敢讓她多唱,怕傷了氣,教了兩句就讓她歇了,自己倒應了宣代雲的請求,給她唱了一支《牡丹亭》裡的《寫真》。宣代雲坐在鋪了褥子的石凳上,略歪著身子靠著清涼圓石桌子,酥手託著腮幫。陽光透過枝葉零零散散地落下來,照得人好舒服。優婉腔圓的聲音鑽進耳裡。「這些時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時憔悴了。「「不因他福分難銷,」「可甚的,紅顏易老……」勘勘一曲,哀哀憐憐,宣代雲也要為那杜娘子落淚了。年家請白雲飛過來教唱曲,定的是每次兩個鐘頭。如今請師傅到家裡學戲,都按著戲圈裡各角的等級,看鐘點給錢。有那麼一等紅角,因為有些身份了,又想著賺外快,去人家家裡坐坐,敷衍兩三句,常常不到點,得了錢就走了。白雲飛卻在這方面甚有操守,說好了幾個鐘頭,必定坐到點的。因為宣代雲不能多唱,時間又未到,他唱過了一曲,仍陪著宣代雲,給她細細的講臺步做手。到後來,倒是宣代雲不好意思起來,請他歇一歇,說:「這些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學得會的。我們宅子裡剛變了個樣呢,還有些西洋玩意,若不嫌棄,賞玩一下如何?」便邀他在院裡廳裡四處逛逛看看。白雲飛現在雖落魄,從前卻也經歷過富貴的,應宣代雲之請看了一遭,大大方方的,見到西洋大傢俱,或中國式的金玉擺設,隨口讚歎幾句,不過應景兒的事。 在客廳轉了一圈,卻忽然腳步一頓,臉色動了動。宣代雲見他這樣,也留了心,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原來他正盯著古董架子下面一個格子,倒有些怔怔的。那裡頭擺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宣代雲拿起來,才弄清楚是個山形筆架。宣代雲笑道:「怪不得,讓白老闆見笑了。這勞什子也不知道是哪個送的,灰不灰,黑不黑,紅不紅,古里古怪,看起來不像石頭,倒像長了鐵鏽。我也說它難看,正要收起來放雜物堆裡去呢,可巧這幾天沒空,亂擱這了。」白雲飛怔了一會,才回過神,低聲說:「恕我直言,年太太,您可看走眼了,這是個好東西。」「嗯?」「這叫鐵鏽紅釉,確實像鐵鏽,又有一個名字,叫醬色釉。這種做法從宋、明宣德時就有了,宮廷匠人特意用鐵著色。上年歲的好東西,如今這世道,認得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只認識黃金珠寶,乾隆朝的官窯,竟也當不值錢的東西辦了。」白雲飛指著那筆架:「您看,這仿的是石山子,顏色逼真,形態亦很自然,石頭的肌理和孔洞俱現,不容易啊。」宣代雲對古董是不在行的,聽這麼一說,再仔細看看,原覺得古怪難看的,現在竟真的覺出幾分雅緻精妙來,奇道:「看不出來,你倒是一位古玩大師。這樣年輕,戲唱得好也罷了,難得有這份見識。」白雲飛苦笑道:「哪裡。我也只是因為一些前緣,認得它罷了。」「怎麼?」宣代雲因為愛白雲飛的戲,也常聽一些戲子的新聞,大略聽過白雲飛是大家少爺淪落下來的,驚訝地問:「難道是白老闆家中的舊物不成?」白雲飛說:「它當日在我書桌上擱了好幾年,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愛讀書,也不在意這麼個小玩意。只現在猛然一見,勾起多少往事來……」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很快又收斂了,淡淡笑道:「從前的事,不要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