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嵐一邊聽,一邊冷笑,問孫副官說:「煙土銷燬的,誰經手最多?」孫副官欲言又止,抬著眼偷瞧白雪嵐臉色。白雪嵐說:「用不著躲躲藏藏的,說白了,是懷風的姐夫,對吧?」孫副官點頭,但他手上沒證據,也不敢把話說死了,猶豫地道:「現在都是猜測,未必就是這麼回事,具體的還要再查。年亮富現在當的是稽查處的處長,銷燬稽查到的煙土等違禁品是他職份裡頭的事。也許他真的精忠報國,把煙土都按規矩給銷燬了。」白雪嵐一哂道:「少給他臉上貼金,這人也能精忠報國,那滿大街都是岳飛了。」孫副官問:「照總長這麼說,該怎麼處理他才好?」「這有什麼不好處理的?」白雪嵐一絲躊躇也沒有,痛快簡單地說:「先秘密地查,查到確鑿證據就給我拿過來。等我有空騰出手來,拽著這條蟲尾巴,把他連血帶肉地抽出來。那就乾淨了。」孫副官笑笑:「乾淨是乾淨,就怕宣副官那頭不好交代。」他考慮的也有道理。宣懷風對自己很不在乎的,唯獨對他姐姐,那是一千一萬個關心照顧。宣代雲現在正大著肚子,萬一瓜熟蒂落時,丈夫卻出了事,宣代雲抱著小嬰兒找弟弟哭訴起來,宣懷風豈有不急的?白雪嵐把手果斷地往下一揮,說:「宣副官那裡,我自然會給他交代。你別管多餘的事,先辦你的事去吧。」孫副官答應一聲,出去辦事了。白雪嵐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抬頭望著天花板,輕擰著眉頭。出起神來。正巧,白雲飛這日也是早和年宅約過了的。一吃過午飯,白雲飛就換了衣裳,坐黃包車往年宅去。他這陣子來得次數多了,門房也認得他了,讓他直接進去。宣代雲正在屋子裡,聽見外面小丫頭說了一聲:「太太,白老闆給您教唱曲來了」,掀開窗紗,隔著玻璃一看,便走到門邊,兩手矜持地交握著,笑看他過來。白雲飛忙道:「不敢當,怎麼勞動您這樣等了?」宣代雲大肚子已經挺出來了,臉色卻很紅潤,說道:「不妨,德國大夫說了,我也該時常走動一下才好。」在側廳坐下,宣代雲就說:「白老闆,我前兒學的那兩句,水殿風來秋氣緊,月照宮門第幾層,練了許多次,總是不得勁,正想請你聽聽,指教一下。」說著,咳了兩聲,端著手,斂眉肅容地轉著腔子唱了一遍。白雲飛聽了,笑著說:「年太太,您已經是很有天分的了,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麼不滿意嗎?我聽著就很不錯。」宣代雲對著這麼一個年輕俊俏,言談又很優雅的男人,心情也甚好,態度更可親起來,微笑道:「你也只說不錯而已,可見並不是很好。我只是學著玩的,不指望有資格登臺,多少也學出點樣子,以後就算當個票友,也不至於被人笑話……」 說到這,忽然頓住。眼睛在白雲飛臉上停了一停,疑惑地道:「你臉上這兩道痕子,是怎麼了?」白雲飛微一愕,心忖,她心倒細。昨天林奇駿都沒瞧見,倒是這位沒什麼干係的太太一瞥眼,就瞧出蹊蹺了。可見人心之不同了。他暗地裡輕輕一嘆,用手掩著半邊臉,強笑著問:「怎麼,還看得出來嗎?昨晚就該全消的了。」宣代雲更吃驚,問:「是別人打的嗎?」白雲飛把身子側了側,躲著她的視線,說:「哪的話?昨天練功,不小心滑了一下腳,臉碰在凳子背上,你看,這不正是凳子背那兩道槓槓?」宣代雲看他尷尬,知道不該再問,說:「你這行也不容易,只練個功……以後還是多小心才行。」深深瞅他一眼,嘆了一口氣。這時,聽差送了熱茶來,便一人端了一杯茶,把心思放茶水上頭。宣代雲啜了一口,忽然蹙起眉來,轉過半邊身子對聽差說:「我不是說過了,白老闆過來的時候,不要上儼茶,備點潤嗓子的冰糖菊花。怎麼總是記不住呢?」白雲飛忙說:「無妨,我也常喝茶的。」宣代雲說:「這些人,總不為別人著想的,你用不著替他們說好話。」要聽差把茶撤了,另取好菊花過來沏。她體貼到這份上,白雲飛心裡先有了幾分感激,嘗著新沏上的菊花,滿嘴噙香,另有一番滋味。宣代雲見他不做聲,不禁問:「怎麼了?這菊花不適口?」白雲飛說:「不,不。」頓了片刻,慨嘆著說:「我只在想,一樣米,能養出百樣人來。有那麼些可恨可惡的,又有年太太這種既美又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