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館的酒席,不用說,用料是一等一的華貴,味道也十分好。其中一道四川師傅做的香辣蝦蟹,香味簡直無可形容,眾人又是怕辣,又是嘴饞,吃得紅油淋漓,十分酣暢。宣懷風在醫院喝了許多天的清粥,饞蟲也被勾得在腸子裡亂爬,只是手按在筷子上不動。承平一邊齜牙咧嘴地剝著蟹殼,一邊問,&ldo;懷風,這味道真鮮,你怎麼不吃?&rdo;宣懷風苦笑道,&ldo;醫生叮囑了,說剛剛出院,不許吃辛辣東西。&rdo;黃萬山舌頭辣得發麻,呼呼吹著氣,還忍不住伸筷子去鍋裡再夾一塊,咕噥著說,&ldo;那真可惜。不過醫生的話是要聽的,你先忍一忍,以後等可以吃了,我讓報社發我一筆稿酬,請你一頓。&rdo;歐陽倩親自把一隻香辣蝦的殼子剝得漂漂亮亮,正琢磨著怎麼送到宣懷風碗裡,聽見宣懷風說不能吃,只好不動聲色地把蝦放到自己勺上,斯文地淺淺一笑,打趣說,&ldo;我看那個醫生,大概就是白總長吧。白總長很能幹,是包治百病的。&rdo;白雪嵐就坐在宣懷風身邊,聞言笑著應道,&ldo;包治百病不敢說,作為總長,我是至少要治得住自己的副官才行呀。&rdo;這話說得很有趣味,桌上眾人不由都笑了。一頓飯吃過,大家酒足飯飽,又喝了聽差端上來的好茶,便都覺得叨擾得差不多了。黃萬山和宣懷風說好了請聽戲的事,便帶著妹妹告辭。黃玉珊一走,承平自然也不久留。於是連三帶五,大家都說該辭了。歐陽倩和戴芸是最不想辭的,可女孩子臉皮薄,主人家不發話,總不能無緣無故地留下,所以只好也站起來告辭。宣懷風把客人們都送走後,回到廳裡,鬆了一口氣,對白雪嵐說,&ldo;這一天,可把住醫院欠人家的債一次過給償還了。&rdo;白雪嵐假裝聽不懂,問他,&ldo;這裡面還能牽涉什麼債?&rdo;宣懷風說,&ldo;你還瞞?別的不敢說,政府裡所有的總長處長,統共加起來,守門的本事,也比不上你一個。&rdo;白雪嵐說,&ldo;那是,不然怎麼我就能當海關總長呢?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個關,自然是海關的關。&rdo;一句話,把宣懷風給說笑了。白雪嵐坐在太師椅上,伸手把宣懷風拉到懷裡,讓他在自己腿上坐了,揉著他的太陽穴問,&ldo;應付了一上午,累壞了?早知道這樣,我就把你出院的訊息也封鎖住,不讓他們來煩你。&rdo;宣懷風眯著眼睛享受他的按摩,嘴上卻又說,&ldo;我頭不疼,不用揉太陽穴了。不過真有點累,我們別在這裡坐了,回房裡睡一個午覺罷。&rdo;白雪嵐說,&ldo;正合吾意。&rdo;拉了宣懷風站起來。正要出廳門,正撞到管家進來,報告說,&ldo;總長,有客人來探望宣副官。&rdo;白雪嵐皺眉道,&ldo;又來客人?宣副官身體剛好些,不能太勞累,你就說,請過幾天再來吧。&rdo;管家應了一聲,正要去,宣懷風插了一句嘴問,&ldo;是哪個客人?&rdo;管家說,&ldo;是白雲飛白老闆。&rdo;宣懷風說,&ldo;那是老朋友了,快點請他進來。&rdo;白雪嵐聽說是白雲飛,這倒是個無害的妙人兒,所以也不再反對了,和宣懷風迎了白雲飛,三人在小花廳坐下。 聽差奉上茶來,又在桌子上擺了四碟子鹹甜點心。白雲飛穿著一襲皂色長衫,仍是那風流雅緻的模樣,臉色倒比從前多了一些紅潤。宣懷風問起店面的事,白雲飛說有幾個朋友從中幫忙,一切很順利,十來天前已經開張了。宣懷風便不好意思,說,&ldo;本來說了,開張那日是要親去祝賀的。偏偏事情一件連著一件,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我竟失約了。實在很對不住。&rdo;白雲飛笑道,&ldo;你和我說這個話,就太見外了。你是生病,我沒能去探望,已經心裡很過不去,難道還怪你沒來給我賀開張?況且,我這小小的裝裱店,受了年太太不少幫助呢。她照顧我的生意,還叫她的朋友也照顧我的生意,我是無以為報了。&rdo;宣懷風笑道,&ldo;我姐姐確實是個熱心腸的人。&rdo;白雲飛問,&ldo;你出院了,見過年太太沒有?前陣子她和我通電話,還……&rdo;說著忽然一停,便不往下說了。只淡淡地微笑。宣懷風便知道,大概是宣代雲和白雲飛抱怨自己弟弟生病了,卻被白雪嵐攔著,不得去探望。因為白雪嵐也在座,白雲飛不好明說。白雪嵐也猜到是怎麼回事,緩緩啜著茶,沒有一絲侷促懊悔的樣子,彷彿在他看來,把宣懷風圈在自己的範圍裡,不許他人接觸,是很天經地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