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在同一層面的對手,戰勝了也沒什麼好驕傲的,但可恨的是這兩人話裡話外,竟然還是一副瞧不上持明公主的口氣。一個說皇后早逝,公主上無母妃撫養,必定驕縱蠻橫,不能盡心侍奉舅姑;一個說公主性情冷酷,敢當眾誅殺大臣,日後對內宅下手也一樣狠毒。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與其為一個駙馬的虛名承受餘生無盡的痛苦,還不如娶個世家望族之女,或者妝資豐厚的中等官宦女兒,像公主那樣的,娶回來就是請了一尊重如泰山的大佛,只會白白浪費了青春。
裴如凇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如今宮中尚未有明旨發出,他尚不能以駙馬自居來維護公主,只好默默在心裡記下一筆,打算讓這兩人這輩子再也別想踏入朝中一步。
上元之夜。
兆京城南的積慶寺裡有一座十餘丈高的浮屠塔,可以俯瞰半城風貌。前世每年元夕夜晚,無論颳風下雪,不管城中花燈節會多麼熱鬧,聞禪都會登上這座浮屠塔,已經成了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
今年她依舊站在那扇窗前,看著燈火如星河般在黑夜裡流動,元夕夜金吾不禁,百姓們盡情在街上游玩慶祝,空中傳來隱約的笑語與絲竹聲,似乎預示著今年又是繁華安寧的一年。
樓梯上傳來輕巧平穩的腳步,人未近前,清冷的雪氣卷著淡淡的松柏合香已先一步向她撲去。聞禪沒有回頭,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你怎麼來了?”
月光透過花窗照進佛堂,裴如凇披著銀白緞面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向她,滿地碎光像是從他身上落下來的雪。兩個人難得如舊日一樣毫無阻隔的站在一起:“我記得殿下往年每次元夕都會來這裡,就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碰見了——殿下剛才沒回頭看吧,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我告訴過下面守著的人,如果你來了,就放進來。”
裴如凇立於她身邊,視線下移,就著朦朧月光,看見她微微翹起的唇角。
他們這種出身的世家公子,萬事講究一個含而不露,若即若離,好像主動就輸了一樣。前世裴如凇堅定奉行著這個原則,然後就再也沒有過主動的機會。
這輩子他痛定思痛,把自己變成了一朵離開公主就活不下的小白花,但偶爾也會想要心有靈犀的偶遇,結果卻發現自己早已在對方的掌心之中。
她明明是那麼聰慧、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那些見都沒見過她的人,憑什麼敢以惡毒偏見和謠言來揣測她?
“我只陪殿下來過那一回,”裴如凇輕聲問,“殿下卻獨自看了許多年,元夕之夜除了熱鬧一些,和別的夜晚有不同嗎?”
聞禪眺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輕描淡寫地答道:“沒有。”
裴如凇轉過頭去看她。
“沒有不同才好,不是嗎?”聞禪道,“每年都這麼熱鬧,每夜都有燈火亮起,說明天下太平安定,百姓有餘力休養慶祝,還會期待來年。”
“可是殿下不在那裡。”
前世的她那麼篤定自己頭上懸著一把刀,當她孤身站在浮屠塔上,看著城中狂歡的人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每個人都在期待新年,只有她在倒數著自己的歲月。
“不需要。”
聞禪伸手推開木窗,凜冽夜風瞬間灌入,呼嘯著捲起她的長髮,落在裴如凇肩頭,就像他們兩人再度糾纏在一起的命運,那雙眼眸裡彷彿倒映著永不熄滅的星光,認真而冷靜地注視著他。
“讓每一年,每一夜,都有燈火如常亮起,裴雪臣,這才是你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