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萬姓同慶,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本該是談情說愛的最好時節,裴如凇也是抱著談風月的心思登上了這座浮屠塔。
萬萬沒想到聞禪一開口,就把話題拔到了更加遙不可及的高度。
在“天下大義”的奪目光輝之下,他那點小情小愛的小心思,簡直就像是燒盡的柴堆裡黯淡的餘灰,只有被風吹過時才能苟延殘喘地閃爍兩下。
但話又說回來,正是因為公主無論何時都如此堅定,才會讓人心生依賴、割捨不下。
裴如凇迎著她的視線,楚楚地垂下眼簾,眉眼睫毛乃至額前的頭髮絲兒都彎成了恰到好處的溫潤弧度,半邊臉沐浴在月光下,宛如白玉剔透:“我知道前世之事,殿下心中仍然介懷,怪我們沉湎於私情,意氣用事,未曾以家國大局為重,辜負了殿下的一片苦心。”
聞禪:“倒也沒……”
“我早就說過的,只要是殿下的願望,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他的眼睛裡漫起淺淺水霧,“可殿下也要答應我,這輩子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努力活著,一直活下去,別再拋下我了。”
“以後每一年,我都會陪殿下過來,這座浮屠塔站得下兩個人,我們看得到的萬家燈火裡,必定會有屬於殿下的那一盞。”
他的個子其實很高,這麼站著時聞禪得稍稍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可是他的姿態又放得很低,像是繞著腿蹭人的小貓小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長進了啊,裴公子。”
聞禪挑起眉梢,輕聲調侃:“上次不知道是誰跟我要死要活的,現在已經會說漂亮話了。”
裴如凇掩飾般地遮住半張臉,撇過頭去虛咳了一聲:“殿下說笑了。”
聞禪眼尖,一眼瞄見了他手指關節上的紅印,雖然光線昏暗,但仍能分辨出紅腫的跡象:“手怎麼了,受傷了?”
裴如凇一時大意,立刻縮回手,以層層垂落袍袖遮掩住:“沒什麼,可能是天冷凍的。”
他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家公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又不常騎馬射獵,雙手通常保養得很好,除了彈琴寫字磨出的繭子外不會有什麼傷痕。
“凍傷?燙傷?”聞禪猜測,“傷在手背和手指關節,你跟人打架了?對方是誰,竟然值得你親自動手?”
裴如凇:“……”
他弱不禁風的小白花形象岌岌可危,眼看快要維持不住了,躊躇著不肯回答。聞禪眼裡的笑意滿得幾乎要溢位來,嘴上還促狹地故作安慰:“沒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年少輕狂,誰還沒有上頭的時候?衝動出手也是情有可原……嗯,四十多歲怎麼不算青春年少呢?”
裴如凇:“……”
“不是故意的……”
“嗯嗯,我理解,拳頭有它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懂的。”
“是他們說話太難聽了。”裴如凇悶悶地道,“無法啟齒,總之是對殿下不敬。我實在聽不下去,就把那個人堵在了酒樓後巷……打了一頓。”
聞禪虛心請教:“那個人是?”
“鄭衡玉。”裴如凇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生氣,“就是殿下挑出的那三個駙馬候選之一。”
上次從宮中出來後,秦鄭二人已有冒犯之語,裴如凇當時礙著名不正言不順,不好正面發作,只得在心中暗暗記下一筆,留待日後清算。誰知今日晚間,他與朋友相約在酒樓會面,才落座不久,隔壁就吵吵嚷嚷地湧進來一群錦衣公子,還帶著三四個妖嬈嫵媚的歌伎。
那些人顯然張狂慣了,一坐下就吆五喝六地要酒,起鬨為鄭公子賀喜,吹捧他成為駙馬候選,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如今美名傳遍京城,錦繡前程指日可待。
鄭衡玉與眾人推杯換盞,被捧得飄飄欲仙,最後竟然摟著那妓/女,醉醺醺地笑道:“什麼公主貴女,都比不過我們雲芳可人兒,我才不稀罕……”
裴如凇聽到此處,終於氣炸了。他那朋友也是個熱愛煽風點火的:“想拾掇他還不簡單?派個人給他送信,就說慕名相邀,請他到雅間一敘,到時候麻袋一套,順後窗推出去,神不知鬼不覺,隨你怎麼處置。”
他主動包攬了釣魚的任務,裴如凇便帶侍衛長風到酒樓後巷等候。不消片時,頭頂一扇窗戶開啟,頭套麻袋的鄭衡玉被人丟出來,摔在一堆雜物中,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裴如凇當胸一腳將他踹飛出去,沒等他像爛泥一樣淌下去,又拎起來照著腦袋掄了一拳。
他一開始還嚷著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知不知道我爹